我的異世界:霽
第一季 第十一章 月下的真心
一、公會的喧囂任務回報後,皇城公會內一片熱鬧。粗木桌被推得東倒西歪,酒杯在桌面上來回碰撞,火盆的熱氣與麵包香混在一起,像把夜色都烤得發亮。有人正用誇張的手勢重演洞內廝殺;有人把酒壺往空中拋了個弧線,再穩穩接住,贏得一片口哨。孩童從門縫探頭,被大人們笑著趕回家去,卻又忍不住轉回來露出半張臉。
薇洛妮亞把紅刃靠在柱子邊,一腳踩在椅面上,豪邁灌酒;伊蘿珊坐在陰影裡,一面擦拭短刃,一面用無表情的眼神觀察每一張誇張的臉;莎菈抱著一碗熱湯,時不時把視線投向角落的安,像要確認他真的就在那裡才安心。歌蕾絲把濕透邊角的小冊攤開,用細瘦的字把陣式殘痕逐一標記,墨跡在油燈下泛著青光。
安沒有加入喧鬧。他坐在靠牆的位置,肩背微放鬆,像一塊被潮聲推回岸邊的石頭。莉卡整個人貼在他身側,手指勾著他的衣角,銀白的耳朵在吵鬧聲裡一合一張。人一多,她就會下意識地靠近他,尾巴也會不安地繞成一圈。安伸手,習慣性地摸了摸她的頭。
那一瞬,狼耳「啾」地抖了一下,彷彿被月光輕點。莉卡的肩膀鬆了,像小獸一樣往他掌心蹭了蹭,尾巴也跟著輕輕晃動起來。她抬眼,藍色的瞳裡是剛落下來的一點星子。
「主人……有你在,我就不怕了。」她壓得很低的聲音剛好被喧鬧吞掉,只留給他聽。
「我在。」安簡短回應,指尖仍停在她髮上。
然而,在這片笑鬧中,仍有一雙眼睛沒有放鬆——冷靜、審慎、像盔甲邊緣的打磨光。
元玉燕,騎士團團長。她立在門邊,紅色披風垂落,黑長髮束成高馬尾,沒有喝酒,也沒有微笑。她看著安,眼神像在翻閱一份沒有作者的密檔——一頁一頁,無字,卻不停詢問。
——這個男人,出現得太突然。
查不到任何過往。
公會登錄表只有一句「治癒術士」。沒有出生地,沒有師承,沒有舊同袍的名字。
她收回視線,抬步穿過人群。她沒有提高音量,卻自然壓住周圍的噪音:「安,出來一下。」
安微怔,起身。莉卡立刻抬頭,耳朵豎得筆直,指尖更用力地抓住他的衣角。安回頭,掌心落到她頭上,輕輕順過那片溫軟。
「我很快回來。」他說。
「嗯……」莉卡乖乖點頭,耳朵仍緊張地顫了顫,尾巴在椅背後怯怯地勾了一圈,終於不情願地放手。
二、街角的風
兩人走出公會,大門在身後合上,熱鬧像被重重關住。街上只剩油燈在風裡輕輕搖,鋪石的路面藏著白霜般的薄光。遠處有車軸滾過的聲音,但很快被夜色吃掉。
元玉燕停在一處巷口,轉身面向安。她的披風在風裡輕輕翻面,露出內襯的深紋,像沉在水底的暗流。
「你是什麼人?」她的聲音不高,卻像在鋼面上落下一顆釘。
安愣了一下,沒有立刻答。夜風掠過,帶來洗過血腥的冷味與遠方麥麵的甜氣,兩種氣息奇妙地並存。
「公會的紀錄我查過了。」她接著說,語氣收得很緊,「除了治癒術,什麼都沒有。沒有出生地,沒有導師,沒有過去的經歷。你就像——憑空出現。」
安低頭,指節在掌心裡輕輕收放。那是他很少暴露在外的緊張。
「我只是好奇。」元玉燕的眼神更直了,「但我必須知道?你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
四下安靜得能聽見燈芯微微燃裂的聲音。安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檢視一個不願再碰觸的盒子。最後,他抬頭,把視線放到巷口那塊黑得發亮的夜空上。
「……我來自鬼城。」
元玉燕的瞳孔收緊了一瞬,但她沒有插話,只是把話語的空間留出了來。
「在鬼城,我從未被當成同族。」安的聲音很平,「他們把我當詛咒,把我當麻煩。那裡沒有我的名字,也沒有我的歸屬。每一扇門都會關上,連影子都嫌棄我的影子。」
他停頓,像把很長的呼吸慢慢吐出。
「我『治癒』,不是為了誰,也不是為了什麼稱號。只是……當我把破掉的東西縫回去,心裡的某一塊就不那麼痛。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了莉卡。」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卻更穩,「她讓我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像是被遺忘的影子。我想守護她。僅此而已。」
元玉燕沒有立刻表態。她看著他——不是看他的臉,而是看他每一個停頓之間的分量。她見過太多漂亮的謊,也見過太多疲累的真話。她的手在劍柄上放鬆了一分。
「如果我說,皇城會問得比我更細?」她問。
「到時候,我還會這樣回答。」安說。
巷口吹過一陣更冷的風,像一條看不見的絲帶,從兩人之間穿過。遠處,有夜巡的盔甲碰撞聲,規律、清楚,像讓人心裡安定下來的節拍。
三、偷聽的人影
一個影子輕輕移動了半步。安回頭,正對上一雙緊張得發亮的藍眼。
莉卡站在牆角,像被月光放在那裡的小獸。她一定是從門縫溜出來,循著安走過的路慢慢找來的——腳步印還留在薄霜上,一深一淺。
她的手扣在胸前,像要把怦跳的心按住;銀白的耳朵緊緊豎著,尾巴因用力忍耐而蜷成一個過分圓的小圈。她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勇敢,卻在看到安回頭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都鬆了。
「莉卡……妳」安剛開口。
她已像箭一樣撲上來,緊緊抱住他。那力道完全不像她纖細的身形可以給出的重量,卻又像是她全世界的重量都落在這一下。
「笨蛋……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承受這些?」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不顫。她是在生氣,在心疼,也在替他把那些冰冷的字一句一句咬碎。
安的手在半空停了半秒,然後——很自然地,落下,環住她。他沒有說「對不起」,也沒有說「沒事」。他只把掌心放到她的頭上,指腹順著髮絲,像在撫平某種看不見的倒刺。
狼耳在掌下驟然一抖,像被點著的小旗。莉卡的肩膀先是顫了一下,旋即更用力地貼緊。她的尾巴從緊緊的圈慢慢放開,輕輕掃過安的腰側,像把他圈在一個她自己的、只屬於兩個人的結界裡。
「主人,我不要你再說什麼『一個人承受』。」她吸了吸鼻子,眼角濕潤,還是倔強地抬下巴,「有我在啊。我在。」
安的胸口像被熨斗貼過,痛感被熱度替換。他低聲回應:「嗯。」
元玉燕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這一幕。她沒有出聲,也沒有移開視線。她見過戰場上互相拖拽回來的戰友,見過集市上抓著孩子手的人,見過風暴過後抱緊屋樑不肯放的老人——她知道,能把人釘在地上的,不只是誓言,還有這種不言而喻的依靠。
四、月下的話
風小了一些。巷口的燈焰收攏,月光清清落下,剛好鋪在兩人的肩背。
安伸手,替莉卡把額前的細髮撥到耳後。她仰著臉,眼睛還紅紅的,鼻尖也紅紅的。那種又倔又乖的神情,像在等一個他不說也該說的回答。
「我會守護妳,一直。」安說。
莉卡的眼睛瞬間被更亮的光填滿。她先愣了一下,像不敢相信,然後笑,笑容像被太陽曬過的棉,柔軟又乾淨。她「嗯」了一聲,聲音很小,卻像把整個人都交了出去。
「那……主人,你也不可以離開我。」她還是要補上這一句,像在兩人的承諾上打了一個可愛的結。
「不會。」安說。這一次,他沒有猶豫。
她鼻尖一酸,卻又笑著埋回他懷裡。銀白的耳朵在他掌下再抖了一次,尾巴在月光裡畫出輕快的弧。
他們靠得很近,近到能聽見彼此的心跳如何不合拍地撞在一起,然後慢慢、慢慢地靠攏。遠處夜巡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像故意不去打擾。
五、團長的影
「你們的功績,城裡會記錄。」元玉燕終於開口,聲音不再那麼尖銳,「但這不是結束。黑袍人還在看,更大的鼓面,恐怕早有人在量。」
安與莉卡同時抬頭。她已經把劍帶回腰間,披風往肩上一擲,像把自己重新穿回那副冷硬的外殼。可她的眼神比剛才軟了一些,像承認某種她不習慣承認的溫度。
「我會。」安說。
「另外——」她看向莉卡,語氣仍然是軍人,卻帶了一絲近乎隱秘的溫和,「他若說要一個人扛,你就像今晚一樣,把他拉回來。」
莉卡先是一怔,隨即用力點頭:「嗯!」
元玉燕轉身。紅色披風把她的背影切得很俐落。她才走出兩步,又停了停,像想起什麼,回頭朝安抬了抬下巴:「治癒術士,不只會治刀口。記得也治自己。」
她沒等回答,踏著夜風遠去。鐵靴在石面上發出很淡的聲音,最後被巷尾那盞燈吞掉。
六、夜更深
公會裡的喧鬧仍舊在。有人唱起走調的軍歌;有人把骰子丟在桌上,笑罵聲像波浪一樣起落。安與莉卡沒有回去,他們沿著街走到河邊,坐在低矮的石階上。
水面被月光磨得很細,像有人把銀粉灑在上面。風過,銀粉就朝一個方向躲,又很快回來。遠處的水車慢慢轉著,喀噠、喀噠,穩穩而無聊,卻讓人心安。
「主人。」莉卡把披肩提到下巴,聲音被布料擋得有點悶,「你說從鬼城來的時候,有沒有覺得……害怕?」
安想了想,「有。但不是怕人,而是怕自己連『害怕』這個感覺,都要一個人消化。」
莉卡把披肩往下拉,露出半張臉,像偷看又像檢查。「那、那現在呢?」
安不答,只是抬手又摸了摸她的頭。她立刻笑,笑得像剛剛學會一個永遠不會失敗的魔法。耳朵抖了一抖,尾巴也在石階上小幅度地拍了拍。
「現在——」安看向水面,「我們兩個。」
她「嗯」得更大聲了點,像替他的話蓋章。
他們不說話,只聽水聲。夜色從屋瓦上往下垂,把街的邊緣收成柔軟的一條。偶爾有人路過,遠遠看見兩個緊靠在一起的影子,便識趣地繞開。
安側臉看她。她把那句話說得很小心,好像怕被夜風聽見。她其實不是怕人,她只是——不喜歡他被太多人的視線分走。
「我會看妳。」他說。
她立刻紅了臉,卻還是硬著脖子補刀:「只、只准看一下別人,不能看太久。」
安忍俊不禁。「知道。」
她終於滿意,像得到獎勵一樣把頭更用力地靠在他肩上。風從河面吹來,帶著一點濕與一點冷,但靠近的地方很暖。
——第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