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覺得討厭,一定是暫時擺脫不了。
我看過牛。
這說起來,挺奇怪,誰沒看過牛呢?但我說的是站在牛站著的地方,看著它一邊吃草,一邊晃著尾巴。
我的腳邊和牛的腳邊,就是它拉的屎,與泥攪在一起,稀爛成不可收拾的一片。
最讓人能體會到這種感覺的,便是那奇特的氣味。
這也讓我生起一種怪癖,對那些草地,不再有過多羅曼蒂克的想法。
因為我知道,草里有很兇的咬人的蟲,也有不知是什么造成的干或稀的遺團。
牛的一生,總要在夏日,與那些蟲蠅和牛虻糾纏。
牛虻總歸是還有一些血氣,仿佛炸彈一般,橫行在牛棚間,而它們也沒有什么拉幫結派的想法,反而在吸血的生涯里,展示出一種勇氣。
我想,牛大概會痛恨,卻不會討厭。
真正讓人覺得可厭的,一定是蒼蠅。
其實在野外,一只孤單的蒼蠅,是很難看清的,我也只是根據抖動甩打的尾巴,知道它們一定存在。
但蒼蠅不是孤身的勇士,它們總是聚在一起,卻又沒有蜜蜂的整齊。
它們正是那討厭的一群。
「當我被過去壓倒時,我試著迫使記憶重新在風景中歇息」(梅·薩藤)
這是我關于過去的一種回憶。
每一次,我被忽然拽入到那些畫面中,總是讓我又增加一次對牛的同情。
但這已是很多年後的感受。那只牛,大概不會死于蒼蠅的圍擊,而只能死于軛下,或是屠夫的屠刀。
一只牛該被同情的地方太多了,但我因為那些蒼蠅,卻總是覺得這些嗡嗡的東西,過于可惡。
我很希望牛能生出自己的手,我也曾揮舞著蒼蠅拍,在一個個午后,將蒼蠅擊打在墻壁上。
但勝利總是暫時的,夏日或是深秋,只有還有太陽的暖意,蒼蠅就已經贏得了屬于自己的季節。
我只是暫時取勝,但蒼蠅遠遠多于我的想象。
一地的蒼蠅尸骸,沒有什么嚇阻的力量,我只能希望那些路過的母雞,可以將這些壞東西吃去。
牛吃夠了草,便會在什么時候,去完成自己的反芻。
我也見過這樣的時刻。
對于它們來說,尾巴只是一件還算過得去的兵器。正如一個士兵的頭盔,戴著它當然會減少中彈的概率,但每個走上戰場的人,總是有著自己最具體的幸運或不行。牛更有效的武器,是泥巴,這一點人和牛并無不同。在一部非洲紀錄片中,我很清楚了解到,一個人如何對待泥土。
家養的豬不需要過冬。
牛會經歷四季,但那也不是總會如此。
但能夠過冬的牛,總還是有的,而且很多。
蒼蠅在這一點,永遠不能與牛相比。
可這會讓我原諒蒼蠅那些無恥的追擊嗎?不會。我對拍死它們,似乎并無后悔的意思。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更殘忍地處刑。虐殺不是正義。即使我早已不認為正義如我曾經所想,但也不會認為模糊了黑白,就可以將兩者顛倒過來。
我只是有了更多觀察的力量。
蒼蠅在飛,我在看,牛在揮動尾巴——這是關于過去的回憶。
我總是站在牛的一邊,毫無疑問,這樣下去,我們總會成為一個素食者。
但這并非道德上的考量,利益上的盤算,更不會像一個天皇那樣,讓大家都陪著自己發發慈悲。
一切強加的,都只會在力量豬突猛進的時候,從屁股后面插上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