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回老媽家，準備了午餐及蛋糕，算是應景似地慶祝母親節。
母親上了年紀後，老愛提過去，這次說了一件我四歲時得麻疹時的事。
話說當年，母親用白冬瓜糖加某種藥草熬煮的古法湯藥給我喝，我上下門牙咬緊，怎麼也不肯喝，母親好說歹說，就是拒喝，湯水餵不進去，那時我發高燒，全身紅疹，聽不進任何言語。當時情景，我還記得清楚，連母親未曾提及的部分，我也清楚記得，那就是：
父親氣我如此倔，搶過母親的湯碗，砸在牆壁上， 噴射出如煙花般的茶色水柱，母親護著我，差些就要被波及，我仍記得父親失控的模樣，我嚇壞了，母親也是。
後來，父親抱我去診所，體溫40.5度，打了針、吃了藥。母親說，那藥很有效，但很貴，以前妳哥哥姐姐都是喝那個自然就好，就妳花錢。在那没有健保的年代，應該是削了父母不少錢。
父親砸在牆壁上那力道，白色牆壁剝落出一角水泥，我用鐵湯匙在上面挖啊挖，挖了一個碗的形狀，白色牆壁有塊凹下去水泥形狀的碗，成了一個印記。
那時家裡過年、喜餅禮盒，可見白色冬瓜糖，我總用餘光看，不敢模、不敢吃，見母親手拿白色冬瓜糖，不自主一身雞皮疙瘩，如同我手摸到保麗龍，是五感共振的恐懼。
母親總說，日子過得快，一下子日子彷彿來到端午節。我不偏愛粽子，只愛吃母親的粽子，但她已多年不包粽子，現在上了年紀，更是不可能。
我是個語彙量少的人，不知如何形容母親粽子的美味。但我曾經用一段話語形容粽子的美味，未曾想過這段話改善了我的職場環境，這次母親節，我第一次說與母親聽，心中有種輕舟已過萬重山之慨。
那時，我中年二度就業，主管莉莉經理，十分針對我。我原以為等我熟悉一切工作後，自會改善，是我太一廂情願。有個針對自己的主管，其他同事對我也太客氣，客氣到部門訂下午茶時，還會略過我，是不是很客氣？
莉莉經理想要把無能等否定的標籤甩在我身上，我看懂卻有苦難言。那年端午節前夕，莉莉經理帶了自家包的粽子，部門內一人二顆。
我不以為意收下來，除了母親的粽子，其餘的我還好，不會有主動購買的慾望。回家隔水加熱，充當晚餐。
蒸的時候，飄來陣陣熟悉的味道，這跟母親包的粽子一樣的味道，當晚就把兩個粽子吃掉，撐到心滿意足，沒想到一個厭惡我的人，送的粽子，竟有媽媽的味道。
隔天下班，我在公司加班，偌大辦公區只有我一人，莉莉主管走出她的辦公室，看了我一眼說：「還加班？」
「嗯！某某某下班前才把資料給我。」我意有所指地道。
「好哦！」莉莉經理不經意地回，一點也不在意我的弦外之音。
「對了！謝謝經理的粽子，太好吃了！感謝！」我突然想到。
「怎麼好吃？」莉莉經理停下她的腳步問。
「是顆有靈魂，有團魂的粽子。」可能那陣子看了太多韓團選秀節目，我是這樣回答的。
「如何有靈魂、團魂？」莉莉經理靠著辨公隔板，似笑非笑問著。
「妳家的粽子，糯米和食材融合地很好，其中豬肉，肥肉肥而不膩、瘦肉瘦而不柴，滷汁的辛香、醬油恰到好處，不搶味。糯米吸飽湯汁又不糊，顆粒清楚明亮，蘿蔔乾香又不死鹹，其他的鹹蛋黃、栗子很好融入糯米中，就是一顆有團魂的粽子。」我不假思索一囗氣說完。
「什麼樣的粽子沒團魂？」莉莉經理似乎來了興緻。
「我吃過食材用很好的粽子，五花肉、鮑魚、粟子等等，但肉是肉，糯米是糯米，各種食材獨自美麗，但彼此並無融合在一起，就是顆普通粽子，這就是沒有團魂的粽子。」
「不知道妳能說出一口粽子哲學！」莉莉經理說。
「我想到我媽媽以前包的粽子，很好吃，感謝。」我真心道。
「那妳不會做？」莉莉經理那強迫壓制感又來了，感受那張無能否定的標籤又想黏在我身上。
「包粽子挺累的。」這算是實問虛答吧。
「是挺累的，我婆婆都選在假日，她炒好料，我也幫忙一起包粽子。」
「經理也會包粽子，太厲害了！真是人家說的出得了廳堂，進得了廚房，人漂亮又能幹，無敵了。」我是由衷地讚美。
莉莉經理長的好看，打扮合宜，有企圖心、能力強，我曾在路上看過她的先生和小孩，算是大小帥哥兩枚，看上去就是個人生勝利組的女性，我就是挺納悶，這樣頂尖的人幹嘛和我過不去？
「妳覺得我要求很多？」莉莉經理直接問我。
「所以我在加班。」我心想，這算是回答她的問題吧！
「我先離開！我會告訴我婆婆，她知道有人這樣欣賞她的粽子，會很開心的。」
「經理慢走。」
往後工作中，沒有同事忘了我的下午茶，後來莉莉經理成為我聊得來的朋友，就算後來不再是我的直屬上司，每年至端午，仍會送粽子給我，是個用心的人。
人生要如何說呢？以為是意料之中，往往又在意料之外。
小時候不肯喝白冬瓜藥水，惹怒了父親，父親是火暴脾氣的人，原以為會被海K一頓，結果父親收斂他的怒氣，抱我去看醫生。
原以為在職場上，會被貼上無能的標籤，成為公司的邊緣人，成為年終考核墊底的那個人，沒想到一番粽子talk，開啓了與上司溝通的開端。
要感謝粽子，感謝那顆有團魂的粽子，感謝吃了很多年，味道早已在心中排演了千萬次，讓一向詞窮的我，才能在上司前表達出真情實意的感受。感謝包粽子的那雙手，母親節快樂！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