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另一边醉客因小姐不喝酒正要砸店,
> 那醉客却认出被我掌掴的前男友:
> “当年欠我的五十万赌债该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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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灯管在沉重的暮色中艰难喘息,光线浑浊粘稠,空气里弥漫着酒精、香水与疲惫的甜腻。我刚送走一桌客人,高跟鞋踩在油腻的地毯上,每一步都像踏在泥沼里。阿哲,我那不成器的前男友,像块甩不脱的牛皮糖,竟又找到这里来。他脸上堆着廉价的笑意,眼里的贪婪却比灯光更刺眼。
“宝贝,江湖救急!就一万,下周转开立马还你!”他凑近,劣质烟味混着隔夜酒气扑面而来,手指下意识地捻着洗得发白的衣角。
我看着他,心里那片早已干涸的荒原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火,烧得骨头都在作响。我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滚。我说过,再来找我,后果自负。”
他脸皮厚如城墙,竟伸手想拉我胳膊:“别这样,阿哲!一日夫妻百日恩呐!你看我这……”
“啪!”
脆响骤然撕裂了浑浊的空气,比我预想的还要响亮。整个场子似乎都顿了一下。我的手心火辣辣地疼,震得腕骨发麻。阿哲被我这一记耳光打得猛地偏过头去,踉跄着撞在旁边空置的高脚椅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我,那点伪装的笑意彻底粉碎,只剩下狼狈和羞恼的红潮。
“滚出去!听见没有!”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尖利。
就在这片死寂的尴尬里,另一角却炸开了锅。陈董那张油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的金链子随着他暴怒的喘息一起一伏。他面前站着新来的小雅,刚满十八,稚气未脱的脸上全是惊恐的泪水,单薄的身体抖得像风里的叶子。地上躺着个摔碎的威士忌杯,琥珀色的酒液和玻璃碴子溅得到处都是。
“妈的!老子花钱是来看你哭丧脸的?酒都不肯喝?装什么清高!”陈董咆哮着,唾沫星子横飞,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矮几,果盘、酒瓶稀里哗啦摔了一地,“看不起老子是吧?行!今天这破店也别开了!给我砸!”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立刻蠢蠢欲动,作势就要掀桌子。少爷阿龙带着两个保安迅速围过去,场面剑拔弩张,空气绷紧到了极限。
“陈董!陈董您息怒!有话好说……”妈咪莉姐的声音带着哭腔,试图插进去灭火。
混乱中,陈董那双被酒精和暴怒烧红的眼睛,无意间扫过我这边的狼藉。他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钉在捂着脸、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的阿哲身上。
暴怒的潮水仿佛瞬间冻结。陈董脸上的横肉古怪地抽搐了一下,扭曲出一个混杂着惊愕、狂喜和极度恶毒的表情。他猛地抬手,制止了正要掀桌的手下。
“等等!”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亢奋,穿透了嘈杂,直直刺向角落里的阿哲,“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小杰哥’嘛?”
陈董拨开挡路的阿龙,分开混乱的人群,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步步踱了过来。他皮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脸上那夸张的笑容越来越大,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眼神里的凶光几乎要溢出来。
“啧啧啧,真是山不转水转啊!”他在离阿哲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居高临下,声音洪亮得全场都能听见,带着刻骨的嘲弄,“怎么着?当年在澳门赌场,欠老子五十万拍屁股跑路的时候,那股子豪气干云的劲儿呢?躲债躲到女人裙子底下来了?出息啊!”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阿哲身上。他捂着脸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彻底涣散,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只剩下无法控制的颤抖。他下意识地看向我,那眼神里有求救,有绝望,更多的却是无地自容的羞耻。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董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刮刀,在我和阿哲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我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极其下流、充满恶意的弧度:“哦——我说呢!原来这位‘大情圣’是来找他的‘提款机’前女友‘江湖救急’啊?啧啧啧,阿哲,你刚才挨那耳光,响是响,可比起当年你欠我的数,那算个屁啊?连利息的零头都不够!”
他猛地转向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这位小姐,你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好!打得妙!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你知不知道,你这位情深义重的前男友,当年是怎么拍着胸脯跟我称兄道弟,转眼就卷了我五十万跑路,害老子差点倾家荡产的?啊?!”
场子里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风暴的中心——狼狈的阿哲,咄咄逼人的陈董,还有僵在原地的我。背景音乐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空调沉闷的嗡鸣。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董带来的几个跟班,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狞笑,无声地围拢过来,堵住了所有可能的退路。少爷阿龙和保安紧握着拳头,额头青筋跳动,眼神焦急地看向妈咪莉姐。莉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手里攥着的对讲机几乎要捏碎。小雅躲在一个沙发后面,死死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淌着,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阿哲像一尊被彻底风干的泥塑,所有的血色、所有的生气都被陈董的话抽干了。他死死盯着地上那片狼藉的碎玻璃和酒渍,仿佛那是能吞噬他的深渊。巨大的羞耻和恐惧让他无法抬头,无法面对任何人的目光,尤其是我的。
陈董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窒息感。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旁边立刻有跟班“啪”地一声打着火机凑上来。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那张油腻的脸显得更加阴森。他踱到阿哲面前,几乎要贴上去,用夹着烟的手指,一下下戳着阿哲的肩膀,力道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小杰哥,躲了这么多年,该还债了吧?”他吐着烟圈,声音不高,却像毒蛇吐信,“五十万,本金。至于利息嘛……看在今天这么‘巧’的份上,我给你打个折,算你一百万好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阿哲被他戳得身体摇晃,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呜咽。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是彻底崩溃的疯狂和绝望,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陈董!陈哥!我…我求求你!宽限几天!我一定想办法!我…我去卖血!我去……”
“卖血?”陈董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烟灰簌簌地掉在阿哲肩头,“你那身贱骨头能榨出几个钱?老子现在就要!现金!少他妈废话!”
他猛地一把揪住阿哲的衣领,把他像破麻袋一样拎起来,眼神凶光毕露:“拿不出来?行啊!那就按道上的老规矩办!留你点东西做抵押!”他的目光像冰冷的刀子,在阿哲的脸上和手上游移,暗示着极其血腥的可能。
“不!不要!陈董!求您了!”阿哲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双腿发软,全靠陈董揪着衣领才没瘫下去。
“陈董!”妈咪莉姐终于尖叫出声,声音劈叉,“陈董您消消气!有话好商量!这里……这里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闹大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您看……”她试图上前,却被陈董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陈董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过阿哲绝望的脸,最终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的“前男友”,你管不管?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那点尖锐的痛感成了此刻唯一的支点。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一阵阵上涌。周围那些或惊恐、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我体无完肤。为阿哲?为这摊恶臭的烂泥?还是为曾经瞎了眼、把真心喂了狗的自己?
“呵……”一声短促、干涩到极点的冷笑,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挤出来。这笑声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脸上。阿哲停止了徒劳的哀求,难以置信地望向我,那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可悲的希冀。陈董也停下了动作,眯起眼,饶有兴致地等着我的下文。
我抬起手,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刚才因为那记耳光而滑落肩头的、缀着廉价水钻的细吊带。冰凉的触感贴着指尖。我的目光掠过阿哲那张涕泪纵横、写满恐惧和乞求的脸,掠过陈董那张得意洋洋、写满恶毒和算计的油脸,最终落在一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污浊的酒渍上。
“他的债,”我的声音响起,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冷得像冰层下的暗流,“关我屁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清晰地砸在地上。
阿哲眼中的最后一点光,彻底熄灭了。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整个人委顿下去,如果不是陈董还揪着他的衣领,他早已瘫倒在地。巨大的、被抛弃的绝望和羞耻,将他彻底淹没。
陈董显然也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他脸上那掌控一切的得意僵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被冒犯的恼怒取代。他揪着阿哲衣领的手猛地一紧,勒得阿哲发出一声痛苦的呛咳。
“好!好得很!”陈董咬牙切齿,脸上的横肉抖动着,“有骨气!那就别怪老子不讲情面了!”他猛地将阿哲往自己跟班那边一搡,“带走!找个‘清净’地方,好好跟这位‘小杰哥’算算账!”
几个跟班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粗暴地架起瘫软的阿哲,拖死狗一样就往外拽。阿哲徒劳地挣扎着,发出不成调的呜咽,眼神空洞地望向我这边,那里面最后一点东西也彻底碎了。
“陈董!您不能这样!这是……”莉姐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陈董猛地回头,凶狠地瞪着她,“再多一句废话,老子连你这破店一起砸!”他撂下这句狠话,又阴鸷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然后才大摇大摆地跟着手下,押着阿哲消失在门外厚重的帘幕后。
沉重的帘幕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黑暗和喧嚣。但场子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并未消散,反而更加粘稠。摔碎的杯子,翻倒的桌子,泼洒的酒液,像一片战后废墟。客人们噤若寒蝉,眼神躲闪,刚才的闹剧让他们既惊恐又尴尬。小雅终于忍不住,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来。
莉姐像被抽空了力气,扶着旁边的沙发靠背才勉强站稳,脸色灰败,嘴唇还在哆嗦。少爷们沉默地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动作机械,没人说话,只有玻璃碎片相碰的刺耳声响。
我站在原地,刚才那点强撑的冰冷平静,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身体深处涌上来的,是更深、更沉的疲惫,像无数只手拖拽着灵魂往下坠。手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凹痕,开始火辣辣地疼。
阿龙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水:“哲姐,你…还好吧?”
我没接水杯。目光落在自己刚才扇过阿哲耳光的那只手上。指尖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那一巴掌的触感,那脆响,阿哲脸上瞬间浮现的红痕,还有他最后那彻底碎裂的眼神……像慢镜头一样,一帧帧在脑海里回放。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感,再次汹涌而至。
不是为了阿哲的结局。那种咎由自取,不值得半分怜悯。
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摊永远甩不掉的、名为“过去”的烂泥?为了自己曾经那么廉价付出的真心,最终只换来一场当众的羞辱和拖累?还是为了看清了,在这灯红酒绿的泥潭里,所谓的“情义”和“关系”,不过是随时可以拿来交易或抛弃的廉价筹码?
“没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甚至扯动嘴角,试图做出一个表示无所谓的表情,但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我转过身,不再看那片狼藉,不再理会那些复杂的目光。高跟鞋踩过黏腻的地毯,走向休息室的方向。背脊挺得笔直,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休息室里只有惨白的灯光。我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终于允许自己卸下那副坚硬的壳。身体顺着门板滑下去,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没有哭。
只是觉得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疲惫。像独自在冰海里漂浮了太久,连挣扎的力气都已耗尽。外面隐约传来莉姐强打精神安抚客人的声音,小雅压抑的抽泣,还有少爷们清扫玻璃的哗啦声。
这个夜晚,这个场子,还在继续运转。像一台庞大而冰冷的机器,碾过一切情绪和尊严,只留下醉生梦死的喧嚣和赤裸裸的利益交换。阿哲被拖走时那空洞的眼神,像最后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被黑暗吞没,连一点水花都留不下。
我慢慢蜷起身体,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黑暗包裹上来,隔绝了外面那个光怪陆离、又脏又吵的世界。只有空调单调的嗡鸣,在死寂的休息室里固执地响着。掌心里,被指甲掐出的那几个深陷的月牙形痕迹,一阵阵发烫,隐隐作痛。那痛感,反而成了此刻唯一真实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似乎平息了一些。莉姐小心翼翼敲门的声音传来:“阿哲?你……还好吗?陈董那边……暂时没事了,场子稳住了。”
我深吸一口气,那口冰冷的空气直灌入肺腑深处。扶着冰冷的门板,我慢慢站起身。腿有些发麻,但我站得很稳。走到洗手台前,拧开冰冷的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凉意激得我打了个寒颤,水珠顺着额发、脸颊滚落,滴在锁骨上,冰冷刺骨。
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张脸。妆容有些花了,眼底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青黑。但那双眼睛,在冷水刺激下,却异常地亮,亮得像淬了火的琉璃,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场风暴里被彻底烧成了灰烬,又似乎有什么更冷硬、更清晰的东西,正在灰烬的余温里缓慢地、无声地凝结成形。
我抽出纸巾,一点点,用力擦干脸上的水渍。指尖拂过眼角,那里干干的。
夜,还漫长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