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留下來的,總是很少。
但你沒辦法讓人不這么想。我就是要留下什么,我就是要讓人記住什么。
雕像總會被推倒,如果當初就是強迫人擺放上去的。一個威士忌酒廠的工人這樣說:
「我所以喜歡造威士忌,是因為這活計很浪漫。等我現在釀造的威士忌拿到世上的時候,有可能我已不在這個人世了,但那東西是我釀造的,你不認為這很妙?」
是的,很妙,吉姆——說上面這句話的工人——你說得很妙。
正因如此,我不得不將你的話放在這里。
這就像一場考試,可以拖后,但無法逃避。
每個學生都有自己的期末,而某個人打下來的分數,將會決定下一學期的開始。
留下來的東西,也會決定我們的開始——看不到的,但會猜想,也許存在,也許不在——我們總是往好的方面去想,人的弱點,是嗎?
一個精明的商人,即使從事其他行當,依然是一個商人。我們不能因為有人販賣書籍拍賣珍寶,就認為該把他歸類到讀書人和工匠的行列。因此,我從不會超過這一范圍,來評價一個人。是什么,就該是什么。如果他不承認,那么,無論是他,還是我們,都將達成新的協議。
一個隋朝的軍人,雖然技藝超群,屢立戰功,卻總在自己的弓上掛一個濾水袋。那是一種流行的做法,佛教認為水中有和我們一樣的生命,不要殺生,就要將這些生命濾過。無關衛生,只是信仰。但在戰場上,他不會因為這個行為,就不是一個軍人。軍人就會受到軍法的管束,殺人就是軍隊的一種命令。
這種矛盾,直到他退出軍隊,出家成為僧人,才會解決。
我們不能用僧人的定義來評判當初那個戰功赫赫的軍人,也不能因為曾經的軍人身份,就來評判如今的出家修行。
作為軍人,留下的一切,將會成為僧人生涯的開始。
而僧人身份的結束,也將重新定義開始的那個軍人。
但我們仍然不能混淆二者,就是不可分,卻一定不能混。
過去的自己,今日的自己,有什么區別嗎?
有的,當我不再做昨日的自己,今天的我,也就有了今天的身份。
我們不能將二者混成一談,但也不會否認兩個我,都是自己。
能夠留下來的,總是前一個我,在昨日所為。而今天的自己,則總是承受,卻也創造。對此,我們只能接受,但卻可以給出不同解釋。解釋無法改變過去,只能提出新的定義。正如我坐在庭院,左耳會聽到六歲的我對我的祈愿,右耳會聽見八十歲的我,如何看待這自我堅執的錯覺。
對于年輕的我,一切都已開始,似乎也都在結束。
對于年老的我,結束只是中轉,開始才是一切的可能。
雖然這樣想下去,會讓我變得精神分裂,但不得不說,時間永遠不是一種柏拉圖設想的絕對真理。
我們如何想,時間便會如何存在。
但能夠留下來的,仍然很少。
我明白這一點,于是就笑了一下,千百萬個宇宙的我,也會在夢中一樣笑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