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剛停,黑市的石板路仍積著薄水,燈籠在風裡搖晃,忽明忽滅,把牆上的潮痕拉成一道道暗影。
鐵門開啟的聲音在巷底迴盪,白衣女子被放了出來,腳踝上還留著鐵鏈磨過的紅痕,卻走得沉穩,像是從一場冗長的囚禁裡脫身,長髮濕漉漉地落在背上,步伐不快不慢。
Emi藏在更深的陰影裡,短髮被夜風吹亂,黃藍異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閃動,像兩股不肯退讓的潮汐,胸口的玉佩滾燙而沉重,每一次心跳,都把那灼意壓得更深。「盯住她,若有機會,就下手,這是妳最後的試煉。」長老的聲音像石塊,從記憶中沉沉墜下。
她無聲跟上,鞋底劃過積水,留下一道窄痕。她的手搭在刀柄上,指節發白,卻始終不讓刀真正出鞘。
女子走到集市邊緣,攤販早已收盡,牆角蜷著兩個流浪小孩,衣衫單薄,她停下,將披風覆在孩子身上,又從懷裡拿出乾糧放進他手裡,甚至低頭替孩子探了探額頭。隨後,她取出一條紅繩,繫在小手腕上,低聲念了幾句話,聲音不高,卻溫柔得讓夜色都安靜了。
那聲音,讓Emi心口一緊,指尖微顫,刀柄在掌中更冷。
忽然,記憶的碎片猛然湧現——
烈火映紅天際,戰鼓轟然,鎧甲燙得貼骨,她卻毫不退後。有人拉起她的手,把她的掌心緊貼在自己心口,低聲道:「記住,妳要活著。」
下一瞬,長槍破空,她撲身擋上,胸口被鋼刃刺穿,血熱得灼痛,她看見那人睫毛上沾著灰,眼淚順著灰痕落下——
「妳為什麼要救我?」
「因為妳值得活下去。」聲音像從極遠處回響,卻真切得割進耳膜。
Emi猛吸一口氣,把浮現的片段壓下去,玉佩在皮膚上燙得像烙印,她只能藉著痛感逼自己冷靜。
女子忽然停下,她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臉,像是在聽風。
「妳還要躲到什麼時候?」她的聲音平和,像在與舊人對話。
Emi沒有動,她很清楚,今夜看著她的,不只有這女子,屋脊上還有兩道身影,靜靜移動,像兩把合了鞘的刀,冷靜而耐心,組織不信任她,這是意料之內。她甚至能從呼吸聲辨出一人——那是曾與她對打三十回合,敗在第三十一掌的同門。
女子回過身,正對著陰影,燈籠的光從肩上滑落,映亮她眼睛深處的一點光,她看不見Emi,卻像看透了黑暗。
「獵人和獵物之間,只有一線之隔。」
她淡淡笑了一下,笑意極淺,「妳確定,自己真站在獵人的位置?」
屋脊上的影子忽然拉弓,一支蘸了藥的短箭破風而來,直取她的頸側。
Emi身體先於意識動了,她右足一踏,碎水濺起,刀仍在鞘中,卻爆出金藍之光,指尖一挑,鋼木摩擦出極輕的清音,一縷寒光斜斜飛出,正中短箭。
碎鐵落地,叮然一響,女子髮絲被風撩起,又靜靜落下。
她微抬睫毛,望向光線來處,那一瞬間,周遭的聲音像被抽走,只剩潮水退去的回音。
屋脊上的影子又出手,暗器貼牆疾行。Emi手腕一翻,刀身仍未出鞘,卻用鞘端橫擋,金藍紋在燈下閃過,暗器被擊偏,深深釘進木柱。木屑簌簌落下。
女子低聲「唔」了一下,像在替木柱惋惜。她伸手輕抹過柱面,留下一個極小的印記,像祈福的符號。燈焰忽然穩住,連風都靜了。
屋脊上的兩人識趣退走,瓦面傳來一陣細響,隨即重歸沉默,Emi沒有追去,她很清楚,若此刻出手,就是向組織宣告立場,她不能,還不是時候。
女子站在原地,靜靜看著黑暗,她沒有道謝,只淡淡開口:「妳每次出手,風向都會改,但風改了,不代表雨會停。」
Emi喉嚨一緊,沒有回應。她聽懂了——她能一再偏開致命的攻擊,卻改不了這場局的根本。
女子轉身離去,經過一戶半掩的藥鋪,敲了敲門框,門裡傳來嘶啞的咳嗽聲,她放下一小包草藥和些乾糧,回頭看向黑暗,語氣像道別:「今晚風寒重,少走屋脊。」
Emi愣住,她想起背上的舊傷,想起自己踩過的濕瓦,她忽然覺得可笑——她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原來,她的一舉一動,從來都在這人眼裡。
女子背影漸行漸遠,在街角一口小井前停下。她從袖裡取出一枚碎玉,輕輕放在井沿,指尖一敲,清脆聲響在夜裡迴盪,像是對誰的回應,又像是遙遠的約定,隨後,她便消失在巷口。
Emi遠遠望著那枚碎玉,胸口的半塊玉佩隱隱發熱。她沒有走近——因為她知道,一旦伸手,就再也無法抽身。
她鬆開刀柄,掌心全是冷汗,她明白,自己剛才的每一步,都已經被人記在帳裡,而她做的每一件事,都稱不上「完成試煉」。
巷子裡只剩潮濕與藥草、木屑的味道,女子的身影徹底消失。Emi閉上眼,讓呼吸慢下來,再睜眼時,黃與藍安靜了,刀也沉沉回鞘,像一頭被壓抑住的獸。
她退回夜裡,最後望了一眼井沿上的碎玉…那點微光像在提醒她——夜裡,不是只有殺意。
她踏上屋脊,積水映出一輪細月,她踩過,沒有回頭。
風向依舊,雨未必停。
但她知道,有些事,已經悄悄改變。
獵人與獵物,在這座城裡,從此不再有固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