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入武林談笑風生的歐陽鋒
《東邪西毒》既是武俠片,不可或缺的要素便是武打。
刻板印象中的武打戲,不就是等著英雄勝出、對手被打得頭破血流的那一刻嗎?武功招式的展現,無論是翩若驚鴻的飄逸輕功,還是拳拳到肉的血肉相搏,還是氣場十足的氣功運力,這些場面的營造,都很講究招式的設計與運鏡的拍攝。
而徐兵在《東邪西毒》中呈現給觀衆的畫面,不僅是只有漂亮利落的武打招式,他還有非常厲害的一招︰巧妙地運用鏡頭的轉換,利用武戲來説故事,而且在同一時間點裏,同時講述兩三條故事線,讓多條故事線同時交錯並行,而且不會紊亂。
這是這位導演厲害獨到之處。
「碧海潮聲」的那一幕,便是多線敘事並進,將此手法發揮得淋漓盡致,臻至巔峰,單憑一曲玉簫,卻説了好幾重的故事。
一、夔州酒樓
歐陽鋒初入夔州城,在一家簡陋的酒樓中原本只想吃頓飯,卻遇上尋釁的鹽幫,鹽幫在酒裏下毒,毒害他兩名手下。導演在這場打戲中,融入了色彩鮮明的傀儡戲,與灰蒙樸素的客店相輝映,更以歐陽鋒與黃藥師英雄相遇爲背景,最後以官府帶兵出現、結束了這場打戲。從頭到尾,黃藥師未出一招半式,不願沾染一片紅塵。
歐陽鋒決定前往官府講道理,並與黃藥師相約在夔州城外東路碰頭,邀他一路同行,他管吃管住,幾乎説動了身無分文的黃藥師。短短的一場打戲,歐陽鋒就獻出了自以爲傲的功夫「白駝山瞬息千里」,就此打開了鹽幫、柴家於紫金堂的糾葛,讓歐陽鋒與黃藥師兩個不明就裏的人捲入其中。這場武戲還順帶描述了,黃藥師身阮囊羞澀的窘境,眼見鹽幫拿走歐陽鋒的行李,卻還特意避開視線,因爲他還沒想好,是否要與歐陽鋒同行?是否要再次走入紅塵?

柴老爺子以内力抵禦簫聲
二、鹽幫分舵取行李
室内霧氣彌漫,製鹽工具與鹽磚雜亂紛呈,衆多鹽幫弟兄齊聚在狹小的空間裏,黃藥師一身整潔地到來鹽幫,只想找個乾淨的落脚之地。最後雜亂的空間,逼得他只能孤零零地站在一片白色的鹽地上,而他心中在意的卻只有那一地髒水。
來到鹽幫只爲一件事,取走歐陽鋒的行李。
但無論如何小心翼翼,最後新衣裳還是被弄髒了,鹽幫少幫主揮刀激起地上水漬潑向他,他氣急之下運功抵禦,原本無意殺人,水的力道卻大到讓對方手中的劍,自行入身,鹽幫少幫主當場氣絕而亡。
鏡頭數次轉向躺在角落的馮衡,她的父親被鹽幫殺害,自己也被逼墜崖而粉身碎骨,正好有一個瞬間落在黃藥師閉關的山洞口處,黃藥師出手救了她,幫她全身正過骨。她後來被尋找屍身的鹽幫帶走,原本以爲無緣再見,黃藥師卻來到分舵取行李,全身無法動彈的她,只能靜靜地看著驚心動魄的這一幕在眼前發生,導演將默默如訴的眼神拍得很傳神。
三、夔州府衙
這次的打戲分成兩個獨立的空間,依然是在燭光昏暗的室内進行,歐陽鋒的兩名手下昭哥烈哥在狹窄的穿堂裏、與紫金堂五作過招;同步進行的是,在公堂之上的歐陽鋒與耽敏。兩組打鬥的鏡頭不斷地互相切換,背景音樂也隨之來回轉換,一邊是以二對五的生死搏鬥,一邊是男女拳脚相向卻打出了感情。
鏡頭頻繁切換的同時,讓這場戲非常有流動感,而且說了兩件事情︰一條線說的是烈哥慘死,歐陽鋒與紫金堂結下了梁子;另一條線說的卻是耽敏從此情根深種,無法自拔。
四、碧海潮聲
毋庸置疑的是,這場打戲是全戲最佳打戲,從頭到尾黃藥師沒有出一招一式,僅僅靠著簫聲吹動内力,便此推動了數條故事線、帶動了三組打戲、以及三場内心戲︰柴老爺子柴穹全力硬抗黃藥師的簫聲、歐陽鋒與鐵木泥沼搏鬥、傅若清與鐵林、杞青在衣冠行裏過招。
三場内心戲︰扈千里滿臉奸詐疑惑的表情、馮衡悠然自在的刷鞋、歐陽鋒泥地爬滾的沮喪與窩囊,同時配上水缸、藥箱、旗幟、竹林各種靜物的晃動細節,硬是把一曲「碧海潮生」吹出了數個故事。

耽敏身穿大紅衣裳去見歐陽鋒
五、雲水莊生死決戰
雲水莊的生死戰無疑是最關鍵的一戰,耽敏被柴家和鹽幫,當成了與紫金堂劃清界限的死棋,看誰殺了紫金堂耽大小姐?誰就獻出了柴家與鹽幫歃血聯盟的投名狀?柴老爺子柴穹於家族於情理,即便身懷絕世武功,也只能袖手旁觀;而武功最高的黃藥師還在猶豫,還在退讓,直到那些他都不敢踩死的蟲子,一隻隻死在别人脚底下,馮衡還險些死去,他還沒決定要出手,救耽敏。
他在等,似乎在等歐陽鋒的出現。
果然不負衆望,在這樣的生死局裏,歐陽鋒的身影及時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裏。他原本被埋在破廟深坑,爲了「一天一世」,他選擇了來到雲水莊,與耽敏並肩,還是一味地赴湯蹈火,一切只是爲了與耽敏「做朋友」。
最令人驚艷的是,這場武戲説了很多很多的故事︰
- 一場江湖恩怨︰紫金堂、柴家與鹽幫的爭霸戰。
- 兩種愛情︰歐陽鋒與耽敏的「一天一世」、黃藥師與馮衡的「一生一世」。
- 一道難解的題︰黃藥師該去救兄弟的女人耽敏,還是聽從扈千手的命令、成爲他手裏的刀,來救奄奄一息的馮衡?
- 一場算計︰黃藥師殺了鹽幫幫主扈千手的兒子,好意勸扈千手不要爲死掉的兒子傷心,兩人曾經進行了一段頗爲幽默風趣的對話︰「人既然已經死了,就不要太在意了,不在意,心裏会更好受些,在意也没有用。」 扈千手的反應從錯愕到緩緩點頭,看似認同他的看法,説了一句︰「好像也有道理!」然而,扈千手自知殺不了黃藥師,但他要馮衡從此失魂忘記他,要讓他肝腸寸斷,痛悔不已。自始至終, 扈千手從未放過他,竟然把這個不諳世事、天性純良、優柔寡斷的絕頂高手,拿捏得死死的。
至今有哪些打戲説了密度含量如此之高的故事?
若要細數,徐兵算是第一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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