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我的日曆連續七天都顯示9月5日, 以為只是故障,隨手扔進垃圾桶, 直到鄰居驚恐地問我為什麼連續七天穿同一套衣服、做同樣的動作, 我開始懷疑自己被困在了時間循環裡, 更可怕的是,第七天深夜,我看見另一個「我」面無表情地站在臥室門口, 手裡握著一把染血的刀, 笑著問:「準備好讓明天來臨了嗎?」
第九個清晨,陽光依舊準時潑灑在床尾,像一灘黏膩的金色油漆。我睜開眼,頭顱深處迴盪著昨夜殘留的、空洞的嗡鳴。空氣裡有股揮之不去的鐵鏽味,大概是樓下裝修又鑽了什麼鬼東西。
習慣性去抓床頭櫃的日曆——那種老式的、一天撕一頁的紙質日曆。指尖觸到的,卻是光滑平整的紙面。
視線聚焦。紅色的數字,「5」,囂張地霸佔著頁面頂端。下面的小字禮拜,「星期二」。
又是九月五日,星期二。
我盯著它,喉嚨發乾。這已經是第幾次了?第七次?還是第八次?最初以為是日曆卡住了,煩躁地拍打過,甚至把它拆開又重新裝好,那頁薄薄的紙依舊頑固地宣告著同一天。後來覺得荒謬,大概是廠家低劣的印刷錯誤,一整本都印成了同一天。真是見了鬼的質量。
「沒用的東西。」我嘟囔一句,積攢了數日的無名火猛地竄起。抓起那本日曆,揉成一團,手臂一揚,它劃出一道拋物線,準確無誤地落進牆角的垃圾桶。「哐啷」一聲,桶身晃了晃。
世界清靜了。沒有那個該死的「5」號在眼前晃。
洗漱,換上那套最常穿的灰色衛衣和黑色運動褲——舒服,方便活動,沒什麼特別。咖啡機發出熟悉的呻吟,吐出的液體帶著焦苦的香氣。窗外,對面公寓樓的窗戶像無數隻空洞的眼睛,反射著蒼白的天光。一切如常,單調得令人窒息,但…安全。
出門倒垃圾,順便去超市補貨。電梯下降時失重感依舊強烈,金屬箱體吱呀作響。
樓下,鄰居張太太正牽著她那條吵死人的吉娃娃準備遛彎。看見我,她慣常地點頭微笑。
我也擠出個笑,擦身而過。
腳步卻在她身後頓住了。
那目光…不對。
不是平時那種敷衍的鄰里客套。她的視線,像黏膩的蛛絲,從我的頭髮絲開始,一路往下爬,細細密密地纏繞過我的灰色衛衣胸口、黑色的運動褲、腳上這雙舊球鞋。一遍,又一遍。
她的臉上,血色正一點點褪去,嘴唇微微張開,牽著狗繩的手攥得死緊,指節泛白。那條吉娃娃也一反常態,沒沖我狂吠,反而喉嚨裡發出低低的、恐懼的嗚咽,一個勁往她腳後跟躲。
「張太太?」我被她那眼神看得發毛,忍不住出聲。
她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猛地回神,眼神驚惶地閃躲,聲音發顫:「林…林先生?你…你今天…還好嗎?」
「挺好的啊,怎麼了?」我皺眉。
「沒、沒什麼!」她慌忙搖頭,語速快得驚人,幾乎是搶著說,「就是…就是看你…這身衣服…挺精神的…哈哈…」她乾笑兩聲,比哭還難聽,「我、我先走了!寶寶我們快走!」
她幾乎是拽著那條嗚嗚叫的狗,落荒而逃,中途還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頭也不敢回。
我僵在原地,手提著那袋垃圾,裡面躺著那本被我揉爛的九月五日。
衣服?精神?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我的尾椎骨慢慢爬了上來。
不對勁。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寧。咖啡喝起來像鐵鏽水,超市裡的人似乎總在若有似無地瞟我,結賬時收銀員的笑容僵硬得像面具。太陽在空中移動的軌跡都透著一股刻板的熟悉。
我衝回家,反鎖房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喘息。
腦子裡有個聲音在尖嘯,試圖串聯起所有不對勁——那個扔不掉的九月五日!張太太驚恐的眼神!還有這該死的、揮之不去的既視感!
我撲向書桌,瘋狂地翻找。廢紙簍、抽屜深處、舊報紙堆…沒有!那本日曆不見了!我明明扔進了垃圾桶,那袋垃圾我提出去了…難道…
我衝到客廳,目光掃過牆角——垃圾桶空空如也。
誰倒的?我嗎?什麼時候?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衛衣後背。
我猛地拉開門,衝向樓下管理室。必須問清楚!
管理員老趙正翹著腳看電視劇,螢幕上男女主角哭得撕心裂肺。
「老趙!」我的聲音嘶啞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監控!我要看我們樓層這幾天…不,就今天!今天的監控!」
老趙被我的樣子嚇到,磕磕巴巴地說:「林、林先生?你沒事吧?臉色這麼難看…」
「給我看監控!」我幾乎是在吼叫。
「好、好…」他手忙腳亂地調出畫面。
螢幕上,灰白的走廊影像開始流動。快進。我看到我早上出門,倒垃圾,回來…一切正常。時間戳清晰地顯示著:九月五日。
「往前!再往前!看昨天!六號的!」我催促著,心臟狂跳。
老趙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一邊操作一邊嘀咕:「昨天不就是五號嘛…林先生你是不是記錯了…我們系統時間準的…」
滑鼠點擊。畫面跳轉。時間戳赫然變成了——九月五日。
再往前一天。還是九月五日。
一天又一天。連續七個「九月五日」的錄像存檔,像七個冰冷的、一模一樣的墓誌銘。
監控畫面裡,那個穿著灰色衛衣、黑色運動褲的「我」,每天在同一時間出門,倒垃圾,返回…動作、角度、甚至細微的身體搖擺,分毫不差。像一盤被設定好程序、無限循環播放的錄影帶。
世界在我腳下轟然塌陷,碎裂成無聲的、尖叫的粉末。原來不是日曆壞了。是我壞了。是這個世界壞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家的。意識恢復時,我正蜷縮在客廳沙發的角落裡,窗外天色已經徹底黑透。城市的光暈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慘淡的一條。
沒有聲音。沒有風。時間像凝固了的、厚重的瀝青。
我被困住了。困在一個永不結束的九月五日。一個只有我察覺到的牢籠。
為什麼是我?
會永遠這樣嗎?
巨大的恐懼攥緊了我的心脏,擠壓出窒息的絕望。
就在這時——
「咔嗒。」
一聲極輕、極細微的聲響。
從臥室方向傳來。是門鎖彈開的聲音。
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凍僵了。我記得清清楚楚,回家後,我檢查並反鎖了家裡所有的門,包括臥室門。那裡面…不可能有人。
我僵硬的脖子,一寸,一寸地扭過去。
臥室的門,不知何時,敞開了一道幽黑的縫隙。
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一片純粹的、吞噬一切的黑。
我的心跳聲在死寂裡放大成擂鼓。
然後,一個影子,從那片黑暗裡,緩緩地、無聲地滑了出來。
身高,體型,髮型…甚至身上那件灰色衛衣、黑色運動褲…
是「我」。
另一個我。
祂站在臥室門口的陰影裡,臉孔模糊不清,只有一個冰冷的、沒有絲毫活氣的輪廓。祂的右手垂在身側,手裡握著一樣東西——一把狹長的廚房切肉刀。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正順著冰冷的刀鋒緩緩往下淌,凝聚在刀尖,然後,「滴答」…「滴答」…落在淺色的木地板上,綻開一朵朵小小的、猙獰的花。
祂向前挪了一步,面孔暴露在客廳昏暗的光線下。
那確實是我的臉。每一寸都一樣。
但那表情…那絕不是人類該有的表情。臉上的肌肉完全鬆弛,像一張打磨光滑的面具,只有嘴角,被一種極其怪異的、非人的力量向上拉扯著,固定成一個標準的、弧度完美的「笑」容。眼睛裡沒有瞳孔,只有兩潭深不見底的、虛無的死寂。
祂看著蜷縮在沙發上、無法動彈、無法呼吸的我。
然後,那個笑容咧得更開了些,幾乎要撕裂嘴角。
一個聲音從那張笑的嘴裡飄出來,平直,單調,沒有一絲波瀾,像壞掉的收音機裡擠出的雜音,卻又清晰地鑽進我的耳膜,凍結我的骨髓:
「準備好讓明天來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