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兒握筆的手指微微發抖,指節發白
數字偶爾糊成一團,要眨好幾下才對得上欄。
「啊…終於寫完了…」
趕緊蓋上帳冊,把毛筆一丟,原地趴在桌上。
「不管了…現在都已經丑時了…等一下卯時就要工作…再不睡會完蛋…」
※丑時是1點-3點 / 卯時是5點-7點
(啊…後腦好暈好痛…我剛才有沒有吃東西啊…我也忘了…肚子好不舒服…)
連日的加班,雲兒已經被帳冊壓得頭昏腦脹,再加上下腹隱隱作痛,整個人渾身都像被掏空了一樣。
她撐著最後一口氣閉眼,沒過多久就陷入昏沉的睡眠。
***
天色剛亮,卯時將近。
侍從們已經在外頭集合,準備隨王爺進宮。
雲兒眼皮沉得要命,整個人像是被人從床底拖出來似的,抱著帳冊踉踉蹌蹌跟上隊伍。
一路上她只覺得頭暈目眩,連下腹都帶著悶痛,因為實在沒有胃口,所以也沒墊個肚子。
阿楠瞥了她一眼,小聲問:「阿蒲,你臉色不太好啊?」
「……沒事沒事。」雲兒不舒服不想多做回應,「就是…沒睡飽。」
話音剛落,她就被隊伍推著走進了宮門。
***
早朝,金鑾殿內文武百官雲集。
知棠如常隨列,大殿內外一片肅穆,只有大臣奏事的聲音在回蕩。
雲兒站在殿外,乖乖站在阿楠身後待命,順便休息一下。
但是今天跟往常的不舒服完全不一樣,努力撐著都有點艱難,她想深吸一口氣,可胸口一緊,下腹一陣抽痛。
(好…難受…頭好重…站不穩……)
覺得眼前的世界一陣陣發黑,耳鳴聲嗡嗡作響。
下一瞬,她整個人撲通倒下!
「!」
阿楠大驚失色,連忙去扶。
周圍侍衛全慌了,還沒弄清楚情況,就看見她裙襬下滲出一抹鮮紅。
「受傷了?!」
金鑾殿外傳來一陣騷動。
原本低頭聽奏的官員們不免心浮,忍不住想探頭往外張望。
「肅靜!」
陸昭冷聲喝斥,聲音在殿內回蕩。
「不過是下人暈倒,何必大驚小怪?談國事,便專心談國事!」
他銳利的目光橫掃四周,頓時沒人敢再竄動。
眾官員紛紛收斂心神,不敢多看。
監國太子抬手,語氣淡淡:「無妨,我們繼續。」
殿內恢復肅穆,只留下外頭隱隱的喧擾聲。
知棠連瞧也沒瞧,淡然的看著這個無聊的例行公事。
於是金鑾殿內繼續開朝會。
下朝后,知棠走出侍衛隨行跟上,他覺得疑惑「那個宮女呢?」
「回王爺,剛才倒下的便是她,阿楠攙扶她去找太醫了…」
知棠眼眸微微放大,隨即又迅速收斂神色,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可胸口卻隱隱一沉,腦海裡閃過陸昭的臉。
他抬眼,恰好撞見陸昭的目光。
每當朝會結束,陸昭都會看雲兒的背影離去,這次卻沒有看到…
陸昭依舊走在太子身後,神色冷峻如常。
可知棠敏銳地捕捉到,那腳步明顯遲疑了一瞬,慢了半拍。
僅此而已,再無多餘的表情或動作。
知棠心底泛起一股說不清的複雜滋味,卻終究抿了抿唇,什麼也沒說。
***
走回御書房,太子賀知明慢悠悠放下茶盞,淡淡開口:
「剛才倒下的,似乎是——她。」
陸昭一瞬間僵住,卻什麼也沒說,只是低頭恭立。
無懈可擊,像一柄沒有情感的劍。
賀知明看著窗外,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嘆息:
「是不是覺得……做什麼都是錯的?」
陸昭沉默,沒有應聲。
太子眼神一轉,帶著幾分不著痕跡的試探:
「我弟這性子有時候太過,這事若要了結,你不妨親自去找他。」
陸昭眉梢一動,卻依舊沉默。
賀知明卻不再多逼,只是轉了話鋒,吩咐身邊太監
「葉小苓,去請風王府上那位。」
「告訴她,那位宮女,孤不想再聽到有什麼閃失,既然知棠管不好,就由她出面。」
葉公公應聲退下。
賀知明看著陸昭,目光裡掠過一絲複雜。
沉默片刻,他語氣放緩,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勸人。
「孤知道,這幾年你承擔了許多……有些事,換了旁人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話到這裡,他停了一瞬,卻沒有再往下說「抱歉」二字。
只是抬眼看向殿外,聲音恢復了淡淡的威嚴。
「總之,既然孤把你放在這個位置上,你便要站得穩。別讓旁人看出縫隙來。」
陸昭低聲應道:「末將明白。」
聲音冷硬,卻壓得極深。
沉默了片刻,賀知明指尖輕輕敲著折子,似笑非笑地開口:
「像是上回新進的幾位秀才……喝了兩盞酒,真是開了眼界。」
他語氣淡淡,將手上的折子遞給陸昭。
這話雖未明言,卻已將方向交代得清清楚楚。
——影子,這正是他的職責。
陸昭垂手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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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兒只覺得一股冷風鑽進骨縫裡。
她緩緩睜眼,發現自己被隨手安置在皇宮殿外的儲藏間,草堆簡單鋪著,身下還透著硬。
她嘴唇泛白,身子一點力氣也沒有。
腦子裡卻意外空蕩蕩的,沒有帳冊、沒有主子的冷眼,只有昏昏沉沉。
(唉…忙到都忘記天南地北白天早上…連月事來了都忘了…)
沒有侍從催促,沒有王爺那張難以直視的臉。
雲兒呼吸微微放鬆,索性閉上眼,心裡泛起一個荒唐的念頭
(乾脆就這樣睡下去好了,不要醒來。)
比起每天抄到手腕酸痛、還要一直加班,莫名其妙被主子討厭、還要想著該如何躲避前同事的眼光……
或許現在這樣,才是最舒服的。
她縮了縮身子,把自己埋進草堆裡,像是想把這一身狼狽一併藏起來。
才這樣剛想沒多久,阿楠就進來了。
他靠近輕拍:「喂……清醒了嗎?」
雲兒緩緩打開雙眼:「……朝會結束了嗎?」
「對。要回去了。」
「好。」
「可以起來嗎?」
「剛才你給我的乾糧還有水,讓我好多了,謝謝。」
她撐著阿楠的手臂,勉強站起身。腿還有些發軟,但比剛才好多了。
走吧……回去面對現實吧。
雲兒跟著阿楠走回去,卻發現金鑾殿外空蕩蕩的。
其他人早就散了,唯獨王爺的侍從們還整整齊齊站著。
她心口一緊,默默把自己塞進隊伍裡,恨不得縮到影子裡去。
只是心口還隱隱顫著——
她不知道,剛才那一幕,究竟有多少人看見。
腦子裡下意識浮出那些熟悉的聲音:
——「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又想偷懶?矯情!」
——「誰叫你沒人罩?只能比別人更乖,更努力,撿最髒最累的活幹。」
雲兒心底一緊,呼吸忽然亂了。
她咬著牙,強迫自己把腳步跟上隊伍,卻忍不住想
(會不會他們都覺得我很丟臉?這麼簡單的工作也做不好?)
明明只是暈倒而已,她卻覺得背後像有千百雙眼睛,等著指她不夠努力。
就像當年在東宮一樣——做什麼都是錯的。
她縮了縮肩,把帳冊抱得更緊。
(別想了,回去就抄帳吧。抄到誰都挑不出錯,才安全。)
不久,側門一響,賀知棠從旁邊的小房間裡走出來。
他神情看似隨意,開口卻很簡單:「今天不去牧場了,直接回府。」
眾人齊聲領命。
雲兒抱著帳冊,心裡一抽
(慘了……是不是因為我暈倒,拖累了主子的行程?!)
她默默把頭埋低,腳步快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