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封第一次向我求親時,他是我忠心耿耿的狗。
我指腹擦過他臉上的傷痂,輕佻又驕傲。
「娶我?你還不夠格。」
數年後,烽火連天的皇城遍地屍殍。
還封已長成野心勃勃的狼,在我面前,他暴戾的眼中帶著一如往昔的執拗——
「這一回孤要娶你,可還夠格?」
1、
「太子仁慈太過,朕特許你攝政之權,你們兄妹需得齊心,守護…咳咳,守護住朕打下的江山——」
我半身虛趴在龍塌上,父皇的干癟的手顫顫巍巍撫上我的鬢發,就像兒時哄我睡覺一樣,感受到父皇的觸碰,我愣了一愣,眼中閃過一絲晦澀。
「女兒定不負父皇所託,父皇早些休息,戰兒明日再來看您。」
說完,我緩緩直起身,凝視著父皇那憔悴泛黃,毫無壯年時徵戰四方的血性與威儀的面龐。
你老了,父皇。
若是你真疼女兒,何必輕視我的女兒身,執意不讓我繼承大統?
不過無妨,猜疑忌憚我這麼久,最後還是要把權力讓給我的。
我靜默地站了許久,等皇帝熟睡後,轉身斂眸,勾出訌而不甘的笑容,心裡那句藏著的話無聲迴盪在偌大的宮殿裡。
「本宮一定會代替父皇,守住…本宮的江山。」
「太醫每日給的藥都先送到公主府給本宮過目,閒雜人…不得面聖。」
我為太監總管使眼色,他點點頭,將腰彎得極低,恭敬地為我推開大殿的門,屋外夜已深,看不著月亮更別提星星,唯一的光源,也就是太監手上的燭燈。
我深吸一口氣,朱唇微啟,「還封。」
一個身形高挑的男子,提著燈籠徐徐從轉角暗處出現,他眉目俊秀,有種歲月下沉的凝肅氣質。
「殿下。」
還封應聲,抬頭看我時,眼神似乎只盛得下我,那麼專注,像條待命的大狗。
「背本宮回府。」我懶散地上前,勾住他的脖子。
邊上宮人倒吸一口氣,天威重地,在養心殿門口,男未婚女未嫁,這這這….鎮國公主著實孟浪了些!
還封像是什麼也沒聽見,聽話地背起了我,只是他雙手拖住我,就沒有多餘的手拿燈籠,我笑了笑,把燈籠柄橫在他唇邊,「咬住。」
「……」還封只沉默了一秒,「是。」
當他咬住燈籠時,雙唇火熱擦過我的指腹,連同我心頭的火也點燃了。
剛走了幾步,想到了什麼,我像騎馬一樣,勒住還封的脖子,鳳目往後輕飄飄一瞥,清泠泠的聲音在夜色裡顯得肅殺凍人,「剛才那個嚼舌根的,不用留了。」
撲通…嗚嗚嗚——
不用回頭,一定是太監跪地求饒。
「好吵,走快點。」
我充耳不聞,只把還封摟得更緊了些,在他耳邊曖昧地吹氣。
「回去後,特許你今夜留在本宮房裡。」
他說不了話,但用更快的腳程給了我回。
這就是還封,永遠順從聽話,永遠沉默內斂,是我的裙下臣,我最忠心耿耿的…狗。
2、
我是大晟的三公主。
聽說我出生那天,長庚星明爍,百鳥繞皇城,而好戰的父皇,也在那一天斬下了西朔國君的頭顱,正式統一了四方,成為真正的天下之主。
國師說三公主乃大晟福星,保佑陛下徵戰殺伐無所不勝。
於是,自我記事以來,我就是最與眾不同的公主,在別的公主難見父皇一面時,父皇便親自教我騎射,別的公主小名多顯閒情逸致,而我,是父皇親取的“戰”字。
十七歲,我隨軍平定北方匪亂,斬下敵方首級十數,被封為鎮國公主,是唯一一個有皇子一般待遇的公主。
3、
當各國質子被像個華麗的物甚一樣被浩浩蕩蕩送進皇宮時,我坐在高高的城牆之上遙遙一瞥,便看上了還封。
別人坐轎子,他騎著高頭大馬,一身紅袍,落拓漂亮,很是惹眼。
「最後面的那個,是哪裡送來的?」我問身邊隨行的太監。
「那是西朔的太子還封。」老太監見多識廣,一下就認出來了,「別個國都把不起眼的皇子送來,只有西朔,把他們太子爺送來了,想來,他們那兒也確實沒人了。」
西朔富饒又地處關要,祖父久徵西朔不下,臨了還拉著父皇的手念念有詞,這種執念也自然由父皇繼承,苦戰數月,父皇攻破西朔時,血性上腦,殺過了頭。
「聽說西朔人眉目深邃,尤擅騎射。」我又饒有興趣地望了還封一眼,頭也不回地撂下一句話,「本宮要他。」
我腳步輕快往宮裡跑,老太監滿臉苦大仇深地追著,「殿下,質子進宮後的去處都各位殿下自行挑選,老奴做不了主啊!」
父皇為了展現君威,命各國送來質子居宮中,名義上是送來做皇子公主的陪讀,與各國交好,其實就是送來供大晟皇族「把玩」。
命運如何,還能不能回去,都是未知數。
我說:「你做不了主,本宮做得了!」
質子們進宮,細軟還沒收拾妥當,就被趕鴨子似的趕到禦花園中,大晟的皇子和公主們早已坐在亭中,交頭接耳地像在集市買肉一樣對他們評頭論足。
我姍姍來遲,剛踏入園中,就聽到三皇子和大公主為還封歸誰而爭執不下。
「別爭了,你們讓他選不就行了。」太子從中調解,看到我,溫柔道,「戰兒快來,你也來挑挑。」
我霸道慣了,太子知曉我的脾氣,從不揀剩下的,說是讓我挑,他招招手,讓那些被選了的質子們又站了回去。
可能氣勢確實大,還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了過來。
目光相撞,矜驕的傲氣對上內斂的野性,還封那眼神,像未長成的幼狼,或是難馴服的烈馬,我興趣頓升,微微一笑,對他勾了勾手指,「我也要他。」
三皇子和大公主不滿地哼唧了一聲,但並未像之前一樣嚷嚷。
我斜了他們一眼,即是商量也是威脅,「要是不滿意,你們也可以讓他挑。」說完,我慢悠悠走到還封身邊,滿不在乎地說,「不選我也沒關係,大不了日後再搶過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個香餑餑身上了。
還封雖比我略小兩歲,但男子躥得快,比我高半頭,他沒看別人,只是自上而下地打量著我的服飾。
半晌,他筆挺地單膝跪在了我的裙邊。
我垂眸,摸了摸他的腦袋,很是滿意。
「乖。」
4、
「為何選本宮。」
我斜倚榻上,把玩著金釵,還封跪在下面。
「臣在西朔就聽說過公主威名。」他抬頭盯著我,眼裡瞧不出什麼情緒,「殿下無論才識武藝都不輸皇子,臣仰慕--」
「假話。」我打斷他,沒趣地打了個哈欠,「再奉承下去,你也不用在這兒呆著了。」
仰慕我?不恨我就已經是萬事大吉了。
難不成仰慕我的出生之日就是他父親的喪命之時?那他還真是純純孝子。
久久沉默,我看到還封的拳頭,捏緊了又緩緩鬆開。
「因為您是鎮國公主,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他露出了對權力和生存的渴望,看我的眼神像在洪流裡看到了浮木,目光如有實質纏繞在我身上。
得我青眼等於能離權力中心更進一步。
聞言,我翩然起身,踱到他身邊,他的頭也跟著我轉動,即便跪著,也有鬆竹之姿。
真是俊俏的臉,帶著西朔獨有的異國風情,我手中的金釵從他的鼻樑一路滑到他的唇,最後鐢鐺落地。
「選得不錯,賞你了。」我擺擺手,說,「你想要的可不太容易得到,就看你能不能討本宮歡心吧。」
還封撿起簪子,在我快走出門的時候,忽然加快腳步到我身後。
氣息驟近,近到我以為他要抱我,或是要殺我。
但他只是把簪子戴在了我的髮間。
「公主絕色,與黃金最相適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