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宅女偏差事件簿:勸食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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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吃..…,來多吃一點啊!」阿姨熱切地搖著手招呼著。

「不……,不用了,我吃飽了。」秀美尷尬地笑著。

「怎麼?減肥啊?少吃這一頓也不會瘦的啦!哈哈哈,看你減了那麼久,也沒瘦啊!來啦!吃吃看這個啦!吃這個不會胖啦!」阿姨手上夾了一塊油膩膩的炸雞塊。

「不用了啦!我真的吃不下了。」秀美心中不知那來的怒氣陡然冒了出來。

阿姨好意地把雞塊以漂亮的弧線投進了秀美的碗內。

「哎呀!別再拒絕了啦!你這樣很失禮耶!」長輩勸食還再三推辭,還給不給人家面子啊!

也是,秀美這輩子從沒瘦過,從青春期以來她的身材就比一般女孩壯碩,國小就比同學們高上一個頭,位置也總是坐在最後面,方頭大臉小眼睛有點像是山東大嬸的味道,進了大學,秀美對於當女人的自覺似乎也還沒啟動,只是愣愣地看著同學們出雙入對,而她一下課就衝進餐廳裡買一種叫作毛毛蟲的奶油麵包,讀書到半夜,就去泡一碗香噴噴的泡麵,衣服全都是寬大的運動服、牛仔褲,她似乎包在羊水裡看著世界,她實在太害怕,也太膽小了,她認為只要「不在乎」,就可以從那些「不切實際的欲望」得到解脫。

直到畢業之後,進入職場,經過一場像午後雷陣雨的三角戀情之後,全身溼透的秀美突然開竅了,她發現了自己是個「女人」。

她開始認真地減肥,無奈這件事實在開始地太慢,雖然她著實從壯碩的山東大嬸瘦了十公斤,變成了有點結實的小姐,但實在很難變成那些纖弱美麗的林黛玉們。

進入三十歲之後更像是產後正在減肥而且還沒成功的媽媽。

對秀美來說,什麼減肥理論都是放屁,她天生是台超級省油的柴油車,這世界上有天生的瘦子,當然也就有天生的胖子。拉不拉多犬的骨架要怎麼瘦成貴賓狗,問題是狗有不同品種的標準,而女人卻只有一種標準,就是瘦。

她甚至懷疑自己上輩子可能是肉身佛,完全不用吃,也不會瘦,拚命運動,也不會瘦,但是只要在萬念俱灰之際,吃上一口飯、蛋糕,第二天,體重馬上進帳,她天生就是個肥胚子啊!就像那些米其林媽媽們,她們穿著花色雪紡紗,呼朋引伴、滿心歡喜地去買菜,問題是,她們的人生已經進入了另一個餵養子嗣的階段,她們已經由外觀性的女人進化為功能性的女人,而她卻仍是隻肥胖的敗犬,天啊!這真是個晴天霹靂的事實。

電視台上演的那些美食,什麼便當、定食、紅豆包、火鍋、甜點、麵包全都是無稽之談,秀美發現她如果要瘦,或是維持旁人眼中正常的體態,根本不能「正常」地吃飯,否則她的運動量可能必須要跟林義傑去跑馬拉松才消耗得了,她勢必要變成一個「偏執狂」。

對於「吃」這件事,秀美開始充滿了複雜的情緒,她也厭惡那種瘦子朋友,叫了一桌菜,大聲叫好吃,說自己快要餓死了,問題是每道菜她都吃了一片就放下筷子,然後說:「她飽了。」然後不停的說:「我吃不下了啦!你們吃啦!這真的很好吃,我都是叫給你們吃的,不要辜負我的好意啦!」

對於「吃」,秀美已經快要分不清那是好意還是惡意了,對於那些勸食的白目鬼,她都當他們是不尊重她努力和決心的混蛋,如果不當那些「我吃不下了」的討厭鬼,就得繼續在胖子的泥淖裡永世不得超生,想要變瘦的胖子而言,身上的肉真的比海枯石爛的石頭還永恆。

她何嘗又不想吃呢?她好不容易才在自尊和意志的掙扎下作了決定,這些勸食的人卻一再地來挑戰它,完全視秀美的痛苦於無物,毫不在乎地踐踏她的努力,所以在秀美面前勸食的人,通常在那一刻就變成了她的敵人、惡魔的化身。

哇!這未免太大題小作,但對於一個減肥難如登天的人來說,任何一點小小的刺激,都足以使她爆炸,問題是「吃」,一天三餐,每天都要碰到,秀美到底要怎樣才能心平氣和地面對,三十歲前,她會不好意思說出口,只好像個悶葫蘆似地,又罪惡又委屈又自欺欺人地吃了那些食物。

食物進入口中,秀美會感到一陣暈眩般的快感,接下來發生的事,一旦開始了,就停不下來了,往往等到她清醒了,也已經全部都吃下肚了,而朋友就會開心地笑著說:「看嘛!你很喜歡吧!」三級片裡的男星,捉狹地笑著,也是說著同樣的一句話。

秀美有一種被食物姦殺的感覺,那種生物性的快感,根本是來自惡魔的誘惑,一開始就不該張開,不該讓食物進來。

對敗犬來說食物跟性愛一樣,都必須要嚴選。

所以秀美得不顧自尊,大叫:「我在減肥。」對一個胖子來說,這句話通常聽起來會像笑話,瘦子們也會千方百計地告訴你,你並不胖,其他人則告訴你,減也是徒勞,反正你三十年不也這樣肥過來了嗎?

所以秀美只要看到任何跟瘦有關的議題,都能吸引她的注意。

看文藝片「戰地琴人」裡面的鋼琴家,因為戰亂瘦得皮包骨似的,天啊!秀美好生羨慕,她也想活在戰亂的世界裡,那樣就可以瘦了。

看恐怖片一個胖子被下毒咒成了瘦子,最後差點丟了命,哇!秀美好生羨慕,至少他這輩子還有瘦過啊!

看新聞顏清標坐牢瘦了32公斤,天啊!要犯什麼罪才能進去關成瘦子啊?

秀美每每這樣想完,心裡便會哈哈大笑,「只要瘦就行了嗎?」,她的生活會變得比較好嗎?

也許吧,在她所剩無幾的自信裡,穿得進好看的洋裝裡,的的確確能令她感到開心。

男人、事業、才能都付之闕如的她,如果連「當女人」這件事都放棄的話,那到底還剩下什麼?

當一個女人說:「我不想吃」時,請尊重她的決定。

那並不表示她沒禮貌,而是表示她樂於並努力當好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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