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奈看著那莫的背影,他正被一名敵人追著往森林深處跑去,自己則被一個身影擋住了去路,是那個紋面男子。他臉上掛著冷冷的笑,步步逼近,像是已經鎖定好獵物。
他臉上的刺青,是一組從額頭垂直向下、再從鼻樑延伸至嘴角兩側的對稱紋路,粗黑如墨,有如在皮膚上灼燒過般深刻。
巴奈一眼就認了出來。那形狀她怎麼會忘記?在母親被殺害那一天,圍住她們母女兩的其中一人,就是這種模樣。雖然不是他,但他們是同一族的,是殺她母親的那群人。
她握緊刀柄,指節泛白,咬牙低罵:「該死的那莫……怎麼往那邊跑?不是要他回村裡找老頭嗎?」
她目光閃爍,迅速掃過四周,敵人還剩下兩人,一個是眼前這紋面男子,另一個則是站在後頭、緊握長矛的少年,巴奈注意到,少年的矛尖正在微微顫抖。
巴奈將刀舉在胸前,緩緩靠近旁邊的樹幹,讓兩人都進入她的視野中。
「你們想要做什麼?」她用巴賽語問道,這是多數部落之間交易與談判時使用的通用語,紋面男應該聽得懂。
紋面男瞇起眼睛看著巴奈,緩緩用巴賽語吐出:「今天、狩獵、好日子。」
他目光一轉,瞥向身旁的少年。原本輕鬆的表情瞬間收起,臉色一沉。
下一秒,他粗暴地伸手抓住少年的肩膀,猛地一推。少年被推得腳下一滑,踉蹌退了兩步,長矛在空中亂晃險些脫手。
紋面男對著少年咆哮,是一種巴奈聽不懂的語言,但語氣裡滿是不耐,像在訓斥一條不聽話的狗。少年低著頭,一語不發,只是咬著牙,努力控制手裡的長矛。
巴奈盯著那少年,這孩子沒什麼威脅,真正危險的是那個人。
她腦中飛快思考,如果能拖一點時間,就有機會等到村里的人過來,但要是她現在就動手,少年一緊張亂刺,那可就麻煩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注意力重新拉回來,試圖找出脫逃的可能。
「我剛好帶了些食物,」巴奈語氣柔和地試探,「你拿去如何?」
紋面男歪了歪頭,彷彿聽懂了,臉上依舊掛著輕蔑的笑,他用不熟練的巴賽語地回答:「你死、祖靈、開心。」
巴奈心中一沉,看來在紋面男眼裡,今天她就是獵物了。
紋面男往前一步,舉起手裡的刀,刀尖緩緩指向巴奈的胸口,語氣冰冷地說,「你死、食物、我拿。」,話音剛落,他就猛然往前一踏,手裡的刀子直向巴奈的頸部劈了過來。
巴奈腳步一開,身形一矮,乾淨俐落的閃了過去。
但紋面男反手一轉,第二刀跟緊接而來,巴奈趕緊往後退一大步,刀尖驚險地從眼前滑過。
眼看兩刀都沒有砍到目標,紋面男先是露出訝異的表情。下一秒,他神情一變,再度舉起刀子瘋狂地向巴奈襲來。
但是巴奈依舊輕巧的左躲右閃,像隻山羌在岩石間跳上跳下,每一次閃躲都像是預先知道攻擊的方向。
紋面男的動作越來越急躁,揮刀的動作也越來越大,呼吸的氣息也越來越混亂。
就在他一次揮刀動作太大,身體稍微失去平衡的瞬間,巴奈抓住機會,忽然改變策略,她不再閃躲,而是主動往前衝,舉刀猛力朝紋面男右臂砍去!
「喝!」
刀鋒劃破手臂,鮮血飛濺。
紋面男大吃一驚,連忙收手後往旁邊翻滾,狼狽地站起身來,額頭滲出汗珠。
一旁的少年睜大眼,吃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切,但當紋面男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時,他立刻低下頭,像個犯錯的小孩。
巴奈看著眼前的紋面男,以及至今仍然拿著長矛站在那一動也不動的少年,不急不徐的說:「現在把食物拿走,還來得及喔。」
紋面男朝旁吐了口水,眼神從嘲弄便轉為殘忍,一語不發,向巴奈步步逼近。當距離剩兩步時,他猛然發力,像野獸般撲了上來。
巴奈想要側身閃避,卻在眼角餘光中看到一道矛尖正朝她右側刺來,少年竟然出手了。
在那一刻,她的退路被封死了。
巴奈下意識地將雙手交叉護胸,整個人向後一躍。
「碰!」
她被紋面男硬生生撞飛,身體在空中翻轉,重重地摔落在地,手中的刀子也脫手彈出,落在她幾尺之外的草叢裡。
紋面男立刻騎坐在巴奈身上,雙膝重重壓住她的身體。他猛地轉頭朝少年咆哮了一串話,聲音裡滿是怒氣與責備,像是要少年好好看著。
隨即,他低吼一聲,回過頭來,對著巴奈的臉就是一拳。
接著更多的拳頭帶著怨恨,毫不保留地砸在她的額頭、臉頰與嘴角。
巴奈試圖用雙手護著頭,但似乎沒麼用,力量差太多了。她感覺到血從眼角與鼻樑湧出,視線逐漸模糊。
紋面男俐落的舉起刀子,整張臉幾乎貼上巴奈的額頭,聲音冰冷的說:「終究、只是獵物。」
刀尖閃著寒光,正要落下。
「碰!」
一聲槍響自樹林間傳來,如雷聲般劃破空氣。
紋面男猛然抬頭,警覺地四下張望。就趁著個分心的時候,巴奈手迅速的抓向胸前的項鍊,那是一枚雲豹的獠牙,也是父親留給她的護身符。
她咬牙、猛地一拉,拔下獠牙,反手就往紋面男的脖子猛力刺下!
一次!獠牙刺破血管,血液噴灑。
紋面男睜大雙眼,喉間發出難以辨認的聲音。
第二次!她拔出再刺,鮮血湧出如泉,他開始劇烈掙扎。
第三次!他的喉頭發出嘶啞的嗚咽聲,雙手胡亂按著傷口,試圖止血,但根本沒有用。
他想吸氣,卻只能吸進自己的血;想說話,卻只能吐出濃稠的血沫。
他臉色迅速蒼白,雙眼睜大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最後身體像洩氣的獸皮囊,癱軟在巴奈的身上,不再動彈。
「巴奈——巴奈——!」,森林中傳來急促又熟悉的呼喚聲。
巴奈聽得出來,那是弟弟的聲音。可她被屍體壓住,動彈不得,臉也被打得腫脹,幾乎睜不開眼,只能發出微弱呻吟聲。
就在她虛弱地看著天空的時候,一張陌生的臉孔出現在模糊的視野中,滿臉鬍渣、表情嚴肅。
那人彎下身,動作小心地將巴奈從屍體下拉出來,嘴裡還低聲說著什麼,她聽不懂,但能感到語氣不是敵意,而是充滿關心。
「姊!是我!」那莫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他撲過來握住她的手,臉上滿是慌張。
「好險有他……」那莫一邊扶住巴奈,一邊指著身旁的男子:「這是普拉塔!我邊跑邊叫他的名字,就在快要被追到的時候,他『碰』的一聲,就解決追我的那個人!」
普拉塔沒說話,只是站在一旁,手握著槍,目光警戒地盯著不遠處拿著長矛的少年。
巴奈喘著氣,被拉出來後癱坐在地,仍半信半疑地看了那男子一眼,但她沒力氣懷疑太多,事情還沒結束。她拿起落在地上的刀子,目光落在一旁那名少年身上。
那少年呆站在原地,雙手仍握著長矛。當巴奈的眼神望向他時,他彷彿終於驚醒似地,突然丟下長矛,全身無力地癱坐在地。
他的嘴唇發白,身體微微顫抖,啃著自己的指甲,眼神發直,語言斷斷續續,只聽得懂幾個詞,「哥哥......殺掉......惡靈......不應該......」
巴奈緩緩走近,手中握緊刀柄。她看著少年的眼睛,裡面藏著一種她無法忽視的熟悉感,那是一種「失去所有依靠」的表情,就像當年她跪在母親那沒有頭的屍體旁時那樣。
巴奈搖搖頭,憤怒、悲傷、仇恨、困惑,像海浪般在她體內翻滾,讓她的手臂微微顫抖。
但她仍舉起手裡的刀子,咬著牙說:「當初我媽媽也不該被這樣對待。你們就那樣,拿走她的頭。今天,我絕不會讓這種事再次發生。」
就在這時,那莫衝了上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姊!」他急喊,「就這樣吧……我們沒事了。」
他的聲音不大,像一道小水流,撫平巴奈心中的裂痕。
巴奈看著那莫,又看了一眼少年。那孩子早已放棄抵抗,手指也被他啃得血肉模糊。
她終於放下刀。
那莫微微鬆了一口氣。但下一刻——
巴奈冷不防舉起刀柄,重重地砸在少年的臉上。
少年痛叫一聲,臉頰瞬間紅腫,鮮血從指縫間滲出。他抱著頭蹲下,蜷成一團。
巴奈站在少年面前,聲音冷得像石頭:「滾吧。離開這裡,別再讓我看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