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我們度過了自己,最後一個孩子氣的夏天。
一如既往地在圖書館的新書區晃蕩時發現了這本書,發現是20年前文字的復刻與重新發行,《步行書》的文章大部分寫於2005、2006年(居然已經20年過去),總之,隔著20年的時間,我們相遇了!
我花不到一天讀完張惠菁作者的散文,她可以用精妙的文字敘述出難以捕捉的情緒,以及情緒背後更虛無飄渺的感受,或者說不只是感受,而是她對自己感受的註解,那樣像隔著一段距離看待自己的覺察方式,乍看之下很清醒,可是怎麼可能總隔著一段距離看待人生呢,這人生還算是活出來的嗎?活在當下不就是要沉浸在分秒之間讓靈魂不要錯位嗎?當然也不可能這麼極端真的活在每個當下,這樣一想,不管是活在當下還是自我覺察都有好有壞,端看我們在什麼時刻選擇哪樣活法哩!
題外話,等等就要去學校還書了,為了早點拿到畢業證書,還書是我畢業流程最後一項該完成的事了,這也是我最後一本從逢甲大學圖書館借閱的書,在大學+碩士的四年(一年出國交換),我借閱了一百多本書,建購了十多本書,真是酣暢淋漓的閱讀之旅,閱讀這件事,也絕不會在我畢業後就消失,而會是我一生的習慣與愛好。
有時,我在周遭的談話中忽然感到陌生了。身邊有些人總是談著工作,或是感情,觀點常常是自我中心的,鋪墊在白領階級的預設價值上。並不是這些事不重要,而是我會想起另外的一些事,同等地重要,卻從沒被提起過。我感覺有一種比例的錯亂。太多時間、太多的重要性,被押住在一些狹小的、偏頗的、短暫的識見上。
嵌入一個新的社會位置,環境會微妙地調整著你的比例。......但我不願意就這樣穿上新環境的比例。「我所認識的世界,不是只由這些事情構成的喔。」我還站在一段距離外看著它,和它討價還價。
有時,我有一種想要袒露世界的衝動。在不斷談論著愛情的白領女孩們當中,打開一個癌症病房的敘述。在膜拜著文學的青年面前,打開那個在拉斯維加斯因販毒被捕的華人少年的故事。想要平衡比例,使我們眼下的談論,恢復到它在這更大的世界、更多的經驗前所僅有的,微小的比重。這是一種反叛嗎?但逐漸地,我感到更接近的字眼是「補綴」。只是渴望對世界進行補綴。想說出一件事,一件完全在眼前話題、談話邏輯以外的事。不是去挑戰、替代他人的邏輯。人不會只有一個方面,世界不是只有一場戀愛,一個名牌手袋,但我也不需要去質疑他們的戀愛與手袋。只想補上一件我聽說過、看到過、或親歷過的經驗與記憶,在戀愛與手袋之外的。
這世界是多麼地輕信,這輕信又是多麼地牢固。
其實她真是很年輕阿,年輕到會輕易掉進迷宮,又輕易地走出來。那樣把死亡當作是死亡,沒事當作沒事。
我怕敘述了它,還不夠誠實,非得同時說出它是多麼短暫易逝,多麼在發生的瞬間就已然淹沒,以至於耗費在說它的易逝,比記得它存在更多。
很快他將學會替自己說話,學會站起來伸出手拿到他指涉的物件。他並不知道,曾有一段時期,每一句話都是以他之名說出,承載一個大人在諧謔與擬仿的背後,一種突如其來,想在語言中失去自己的願望。
終有一天我們會發現,那些一時的執著,遲不放手的愛恨,終究也就像是傍晚的天空裡,變幻無常的顏色。
回憶與擬回憶是繞不出來的。它們的作用就在繞不出。通往童年/家鄉/小鎮的路徑已經阻斷,於是童年/家鄉/小鎮便得以免於當下時間的加速與腐化。在那無何有之鄉,我們把一部分的自我安全封存於其中,以期免於當下的混亂與失序。
你總是想把自己準備好。但很多時候,我們都是在還沒準備好的情況下就上路了的。那就是一個過程阿,你會在過程裡學會怎麼做。沒有人是已經完成了訓練,然後才像就位登基一般站上他的位置的。
我總是希望有一個我,比現在的我更明白世間的奧義,更清澈、更了悟,更禁得起風浪。我期望著那個我有一天能出現,像是期待一個來自遠方發跡的親人。那便是我的于勒。負擔了我過多期待、卻沒能達成,一直以來便像個窮親戚般地被我自己給摒棄了。
成長就是這麼弔詭的事。明白世界遠超過我們雙手能控制的範圍,卻又同時在往後的日子裡,盡一切所能、一切訓練,想要使事情還能在自己掌握之中。什麼時候我們度過了自己,最後一個孩子氣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