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顆地瓜球。是從一顆種子開始的吧。其實我不太有印象了,鬆散的泥土地,佈滿的綠葉、莖與藤,塊根,我就這樣長出來了,像我們這樣的生命是沒有連結的,不會有父母,家族,祖先,族譜,我就是個獨立的個體,農夫在太陽升起時,才將我們這批地瓜翻掘起,採收,堆進麻布袋裡,晚上,我們已經疊放到他的儲倉庫裡了。我還記得我位在那個麻布袋靠近下方三分之一的位置,我們一群地瓜疊在一起是不會交談的,每個地瓜都在想著我接下來要去哪裡呢?雖然我常常提到「我們」,但其實「我們」都只是我,都只是我,都只有我。
清晨一對老夫妻買走了有我的那袋地瓜,他們是貧窮的,可是臉上常常堆滿笑容。但面容上的歲月的軌跡又是辛苦的。他們溫柔地把我切塊,把我們所有的地瓜切塊,打成泥,再和麵粉混在一起,成為地瓜麵團。我只是地瓜,不會料理的技巧。大概是這樣的流程和處理方式吧。我只感覺我的身體從一個硬硬的塊狀,變成不具規則和柔軟的材質,和外界接觸的邊界也被延伸開來了,舒服了一些。我也和其他地瓜融合在一起,你們都在想什麼呢,我只是地瓜,不確定,我們,你們,的正確用法和定義是什麼。
老夫妻載著我們到市場去,我們會一個個被捏成一小塊麵團,再丟進油鍋裡炸,那個溫度很高,我們新的身體會開始產生空隙,吸收油滴,然後再被工具擠壓多次後,就成為一顆俗稱的「地瓜球」。我也是第一次看見,而我也沒看見過自己最初始的樣子,都是用感受的。感受自己的質地,和空氣接觸的邊界,看同伴的樣子,因而知道自己的樣子。我所處的那坨麵團後來被一位年輕人買走了,他吃了老夫妻的地瓜球,覺得很好吃,所以直接買走了麵團,開心地回家自己炸來吃,我就是其中一顆,我成為一顆地瓜球的時間並不太長,因為很快就被年輕人趁熱吃下了。聽說,我也不知道消失後的我要怎麼聽說到的。
聽說,年輕人後來成為了地瓜球老闆,生意雖然不是太好,但他感念那老夫妻的善意,因為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想成為什麼,就如同我的生命,我也不知道生命最後帶我成為了一顆地瓜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