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杭特.邦提──歷經殖民地戰爭與內戰的老鳥──三十多歲的壯年來說,沒有所謂的美夢或惡夢。
別人怎麼享受美夢的甘美,或惡夢的折磨,與他無關,亦無從置喙。畢竟,每個人都有專屬的夢境時間,每個人因際遇不同,對夢境固然有不同體驗。
不過,幾年前──最後一次見到成廢墟的家的那刻起──他就確信:自己不會作美夢。
對他來說,夢只有分「隔天醒來心情沒那麼糟」的好夢,跟「隔天醒來心情特別糟」的壞夢──壞夢比例偏多。
當夜,他被近期最嚴重的壞夢侵擾。
開火!弟兄們,開火!射向那些躲在樹後的廢物!
……
(馬悲鳴的啾啾聲)
隊長……你把我們害死了……你把我們害死了……你把我們害死了……
(馬蹄聲進逼)
開火!弟兄們,開火!射擊那些朝我們衝過來的怪物!
……
你把我們害死了……你把我們害死了……你把我們害死了……
我把你們害死了。
「啊啊啊啊──啊呃──呃……呃……(啜泣)」
「噓──噓──小寶貝,沒事了,小寶貝,沒事了。」
茉琳習慣了丈夫夜裡的哭嚎;將他緊緊摟在懷裡,輕撫頭頂。
「老崔……死了……老威……死了……矮子……死了……全死了……隊員……全死了……」
她判斷「又是」同個夢境。
夢裡面的成員全死了,卻像縈繞耳邊的鬼魂,詛咒夢裡的丈夫,吟唱相同的咒語:
「你把我們害死了。」
她像安撫作惡夢的孩子一樣,輕聲哼唱:小寶貝,乖乖睡,小寶貝,乖乖睡──這是生母最常吟唱的搖籃曲。
不過母親太早逝。
茉琳就忘了接下來怎麼唱,往後也懶得想詞,只是反覆吟唱單調的旋律。
仍得注意不要想起母親的面容──因為一聯想到母親的容顏,很快又浮現她被盜賊輪暴的畫面,隨後腸子被從剖開的產道掏出來──只怕自己也隨之崩潰。
茉琳習慣聽丈夫夜裡的啜泣。
她知道,杭特必定不好入睡──因為自己也常常夢到獵人養父與大叔們各個離她而去的情景,隨後驚恐起身。
長久下來,已不奢望一覺好眠,甚至不期待作美夢──因為絕大多數的夜晚,都夢見重複、單調的慘劇,血淋淋在眼前上演。
半寤半寐間,杭特懷疑產生幻覺了:因看見老媽子的身影──甚至感覺老媽子的體溫──溫柔貼著自己的臉頰。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