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改編自1987年真實案件
1987年寒冬,十二月二十一日,一場挾帶寒氣的強勁颱風邊緣正掃過北臺灣。傍晚六點,天已墨黑,雨勢傾盆,狂風捲起街道上的落葉和紙屑,狠狠摔在緊閉的門窗上。十歲的陳小光背著沉重的書包,站在「星光兒童才藝班」那扇被雨水打得模糊的玻璃門內,踮著腳,努力向外張望。父親陳志宏答應過今天會提早下班來接他,可才藝班裡的孩子都走光了,空蕩蕩的教室裡只剩下老師收拾教具的聲響和窗外呼嘯的風雨聲。
「小光,爸爸還沒來嗎?」年輕的女老師走到他身邊,語氣帶著關切。「嗯…」陳小光悶悶地應了一聲,小臉貼著冰冷的玻璃,呼出的氣息在上面凝成一小團白霧。雨刷般掃過路燈的暴雨,讓街景扭曲變形。終於,一道熟悉的車燈光束穿透雨幕,切開了濕漉漉的黑暗。小光眼睛一亮,雀躍地抓起傘,幾乎是喊著對老師說:「老師再見!爸爸來了!」
老師笑著叮囑:「小心點,雨大!」
陳小光用力點頭,像隻歸巢的小鳥,撐開那把對他而言稍顯笨重的藍色雨傘,一頭扎進風雨裡。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褲腳和球鞋。他跑到路邊那輛熟悉的深藍色裕隆速利轎車旁,熟練地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帶著一身寒氣鑽了進去。
「對不起啊小光,公司事情多,耽擱了。」父親陳志宏的聲音帶著疲憊,伸手揉了揉兒子濕漉漉的頭髮,「餓了吧?想吃什麼?」
「排骨飯!」小光立刻回答,一邊繫上安全帶,一邊甩了甩傘上的雨水,小小的車廂裡瀰漫開清新的水氣和孩童身上特有的暖意。
陳志宏發動車子,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奮力地左右搖擺,劃開不斷流淌的水幕。車子緩緩駛離才藝班門口。後視鏡裡,才藝班那點溫暖的燈光迅速被狂暴的雨夜吞噬。陳志宏專注地看著前方模糊的路面,完全沒有注意到,在他們車子後方不遠處,一輛沒有開燈的破舊摩托車,像一條蟄伏在黑暗水中的鱷魚,悄無聲息地跟了上來。摩托車上兩個穿著雨衣的身影,頭盔面罩下,四隻眼睛如同狩獵的野獸,死死鎖定著前方那兩點微紅的尾燈。
當車子行經車流漸少的西大路地下道出口附近時,陳志宏習慣性地偏頭看了一眼後視鏡,想確認後方路況準備靠邊停車買晚餐。就是這一瞥,他渾身血液幾乎瞬間凝固——後視鏡裡,兒子陳小光剛剛還坐著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安全帶鬆垮地垂在座椅上。
「小光?!」陳志宏猛地踩下煞車,刺耳的摩擦聲被暴雨聲吞沒大半。他驚恐地回頭,後座果然空無一人!車門內側的兒童安全鎖,不知何時已被解除!那扇靠近人行道的車門,虛掩著一條縫,冰冷的雨水正瘋狂地灌進來,瞬間打濕了椅墊。

陳志宏瘋了一般推開車門,不顧瓢潑大雨衝下車,聲嘶力竭地呼喊:「小光——!陳小光——!」他的聲音在狂躁的風雨中顯得如此微弱和絕望。他衝到車後,又衝到路邊的騎樓下,視線瘋狂地掃視著每一個黑暗的角落、每一處可能藏身的門洞。除了被風捲起的垃圾和地面上急速流淌的渾濁雨水,什麼都沒有。地下道口昏黃的燈光,像一隻冷漠的眼睛,映照著陳志宏瞬間被抽空靈魂、失魂落魄的身影。雨水無情地澆在他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成了陳家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陳志宏和妻子林秀娟一夜白頭,報警電話打了一遍又一遍,警察來了,搜索犬出動了,尋人啟事連夜印製。然而,十歲的陳小光,彷彿被那場狂暴的颱風雨徹底抹去了痕跡,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第一縷蒼白無力的冬日晨光艱難地穿透厚重雲層,照進陳家客廳時,帶來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絕望。警察、親友擠滿了屋子,空氣凝重得令人窒息。陳志宏雙眼佈滿血絲,像一頭困獸,機械地一遍遍對警察覆述著每一個細節。林秀娟則蜷縮在沙發一角,緊緊抱著兒子昨晚睡前還穿過的睡衣,無聲的淚水早已流乾,只剩下身體無法控制的、細微的顫抖。
尖銳的電話鈴聲驟然撕裂了室內的死寂,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入每個人的心臟。所有人的動作瞬間凝固,目光齊刷刷投向那部黑色的電話機。陳志宏幾乎是撲過去的,顫抖的手抓起聽筒。
「喂?」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響起一個明顯經過刻意壓抑、扭曲變調的怪異男聲,每一個字都透著金屬般的冰冷和殘忍:「陳志宏?你兒子在我們手上。」
陳志宏的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你們是誰?小光呢?讓他聽電話!我要聽我兒子的聲音!」
「少廢話!」對方粗暴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威脅的狠厲:「聽著!準備五百萬!全部要舊鈔!不准連號!敢報警,就等著收屍!明天等電話!」 咔噠一聲,電話被狠狠掛斷,只剩下急促而空洞的忙音在陳志宏耳邊嗡嗡作響,像死亡的倒計時。
「綁匪!他們要五百萬!」陳志宏放下聽筒,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住。他轉過身,迎上妻子林秀娟那雙瞬間被巨大恐懼吞噬、空洞得如同深淵的眼睛。五百萬!這對經營小本印刷廠的陳家來說,無異於天文數字。空氣彷彿凝固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和牆上時鐘無情的滴答聲,每一秒都敲在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負責此案的刑警隊長李國棟,一個有著銳利眼神和深刻法令紋的中年男人,立刻低聲對身邊的警員下達指令:「立刻申請監聽!追蹤剛才的來電!」他轉向陳志宏,語氣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陳先生,冷靜!現在開始,一切聽我們指揮。籌錢的事,我們會想辦法協助。記住,綁匪要的是錢,小光暫時應該是安全的。千萬不能衝動。」
警方迅速進駐陳家,客廳變成了臨時指揮所。監聽設備被悄悄安裝在電話線上,閃爍著幽微的紅光。李國棟親自坐鎮,警員們低聲交談、記錄,氣氛緊張而壓抑。陳志宏和林秀娟被要求待在臥室,但隔著門縫,他們能清晰聽到外面每一個細微的聲響。林秀娟緊緊抓住丈夫的手臂,指甲幾乎嵌進他的肉裡,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無聲地祈求著上天保佑她唯一的孩子。陳志宏則像一尊失去靈魂的石像,雙眼死死盯著緊閉的房門,耳朵捕捉著外面任何一絲關於兒子下落的訊息。
時間在極度的煎熬中一分一秒爬行。每一聲電話鈴響都像重錘敲在陳志宏和林秀娟的心臟上。然而,一整天過去了,那部黑色的電話卻如同死去般沉寂。綁匪沒有再打來。恐懼和猜疑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陳家夫婦的心臟,越收越緊。小光還活著嗎?綁匪會不會因為察覺了什麼而…撕票?這個可怕的念頭一旦滋生,就像毒草般瘋狂蔓延。
直到第二天下午,陽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投下幾道慘白的光束時,電話鈴聲才再次刺耳地響起。這一次,陳志宏在警察的示意下,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地拿起聽筒。
那個扭曲的聲音再次傳來,語速極快,帶著命令式的口吻:「錢準備好了嗎?」
「在…在準備,太多了,一時湊不齊那麼多舊鈔…」陳志宏按照警方的指示,試圖拖延時間。
「哼!少耍花樣!」對方冷哼一聲,「聽著,今晚八點,把錢裝進一個紅色旅行袋,放在新竹市郊觀音亭旁邊那個廢棄的磚窯廠煙囪下面!一個人來!要是敢報警,或者讓我發現有條子跟著,」聲音驟然變得如同毒蛇吐信般陰冷,「你就等著收你兒子的一隻耳朵吧!」
「不要!不要傷害小光!」林秀娟失控的哭喊從臥室裡衝出來。
「閉嘴!」綁匪厲聲喝道,隨即掛斷了電話。
李國棟立刻走到臨時鋪開的新竹市地圖前,手指精準地戳向郊區的一個點:「觀音亭磚窯廠…」他眉頭緊鎖,「那裡地處偏僻,視野開闊,附近有樹林和廢棄工寮,是個交易的好地點,也是個…設伏的好地點。」他轉頭看向技術組:「追蹤到了嗎?」
技術警員無奈地搖頭:「時間太短,對方非常警覺,用的是公共電話,位置在…市區另一頭的火車站附近。」顯然,綁匪經驗老道,用了一個聲東擊西的障眼法。
警方立刻緊鑼密鼓地部署起來。一方面,李國棟親自挑選了幾名精幹的便衣警員,提前數小時潛伏到磚窯廠周圍的樹林、草叢和廢棄工寮中。他們攜帶望遠鏡和通訊器材,像獵豹般隱匿起來,準備隨時出擊。另一方面,警方內部籌措了一部分舊鈔,加上陳家傾盡所有、變賣首飾、四處求借湊來的錢,勉強裝滿了一個沉甸甸的紅色旅行袋。陳志宏將被安排獨自前往交款地點。他身上被秘密安裝了微型發報器,一舉一動都將在警方的監控之下。

傍晚七點半,天色已完全暗下來。寒風凜冽。陳志宏提著那個沉重的紅色旅行袋,像提著兒子生命的全部重量,坐進了一輛警方安排的普通轎車。車子緩緩駛離陳家,融入新竹市郊的黑暗之中。林秀娟被強制留在家中,由女警陪伴著。她癱坐在沙發上,雙手合十,一遍遍無聲地祈禱,身體的顫抖從未停止。
車子在距離磚窯廠還有一公里左右的地方停下。陳志宏獨自下車,提著袋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通往廢棄磚窯廠的泥濘小路上。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遠處觀音亭方向傳來一點微弱的燈光。風吹過荒草和樹林,發出嗚嗚的怪響,如同鬼哭。他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耳朵豎起,捕捉著任何一絲可疑的聲響。他既希望能看到兒子安然無恙地出現,又恐懼著綁匪的殘忍。
終於,那座巨大的、如同怪獸般矗立在黑暗中的廢棄磚窯煙囪出現在眼前。陳志宏按照指示,將沉重的紅色旅行袋放在煙囪底部一塊明顯的石板下。他環顧四周,死寂一片,只有風聲和自己的心跳聲。
「小光!小光你在哪裡?爸爸送錢來了!」他忍不住低聲呼喊,聲音在空曠的廢墟裡迴盪,帶著無盡的悲涼和哀求。
沒有回應。
幾分鐘後,他口袋裡的呼叫器突然震動起來——這是警方預設的信號,表示他必須立刻撤離,避免危險。陳志宏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最後看了一眼那黑暗的煙囪和地上的旅行袋,眼中充滿了血絲和不甘,卻只能咬著牙,一步步艱難地向來時路退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退到預定的安全距離外,躲在一叢茂密的灌木後,和潛伏的警員們一起,死死盯著那個煙囪和旅行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寒風刺骨,凍僵了四肢,但所有人的神經都緊繃到了極點。黑暗中,只有蟲鳴和風聲。
突然!一個黑影如同鬼魅般從煙囪後方的樹林裡竄出!動作快得驚人!他直奔石板下的紅色旅行袋,一把抓起,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目標直指另一側更茂密的樹林!
「行動!」李國棟壓抑的聲音通過通訊器低吼出來。
剎那間,幾道矯健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從不同的隱蔽點猛撲而出!「警察!站住!」「不許動!」厲喝聲劃破寂靜的夜空。
那黑影顯然沒料到埋伏如此周密,驚慌失措,但他反應極快,沒有絲毫停留,反而爆發出更快的速度,提著沉重的袋子,像受驚的兔子般一頭扎進前方伸手不見五指的茂密樹林中!
「追!」李國棟帶頭衝了進去。警員們打開強光手電筒,光束在漆黑的樹林裡瘋狂掃射、交錯,捕捉著那個倉皇逃竄的身影。樹枝刮擦著臉頰和衣服,腳下是盤根錯節的樹根和濕滑的落葉,追捕異常艱難。急促的腳步聲、喘息聲、樹枝折斷聲響成一片。
「在那邊!」一個眼尖的警員喊道,光束鎖定前方一個飛快移動的背影。
「站住!再跑開槍了!」李國棟厲聲警告。
前方的黑影猛地頓了一下,似乎被震懾住。就在這一瞬間,幾名警員奮力撲上,將他死死按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沉重的旅行袋脫手滾落。
「放開我!幹什麼!」被抓獲的男子掙扎著,發出驚怒的吼叫,聲音聽起來很年輕。
強光手電筒立刻集中照在他臉上。那是一張約莫二十多歲、帶著驚恐和桀驁不馴的臉,皮膚黝黑,頭髮凌亂。他穿著一件深色的夾克,渾身沾滿了泥土和草屑。
李國棟蹲下身,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他的臉:「叫什麼名字?同夥呢?小孩在哪裡?」
「什麼同夥?什麼小孩?我不知道!我…我只是路過看到有包東西,想撿便宜而已!」年輕男子喘著粗氣,眼神閃爍,極力辯解。
「撿便宜?」李國棟冷笑一聲,一把扯開那個紅色旅行袋的拉鍊,裡面滿滿的舊鈔在燈光下格外刺眼,「帶著五百萬『撿便宜』?還這麼巧在綁匪指定的時間地點出現?」他站起身,語氣冰冷如鐵:「帶回去!立刻審!通知所有單位,封鎖周邊區域,仔細搜索!重點找孩子!」
警員們迅速將這名嫌疑男子——後來查明名叫邱和順,綽號「阿順」——銬上帶走。李國棟的心卻絲毫沒有放鬆。抓到一個取款的,並不代表危機解除。小光在哪裡?其他綁匪呢?這可能只是個跑腿的小角色!
大隊人馬立刻以磚窯廠和抓捕現場為中心,向外擴散,展開拉網式搜索。強光手電筒的光束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每一寸土地、每一叢灌木、每一個可能藏匿人的坑洞和廢棄建築。警犬也被牽來,在空氣中緊張地嗅探著。
時間在焦灼的搜索中流逝。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夜色越來越深,寒氣越來越重。陳志宏被警員護送著,也加入了搜索隊伍,他不顧一切地在荊棘和泥濘中跋涉,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兒子的名字,聲音從最初的充滿希望,逐漸變得沙啞、破碎,最後只剩下絕望的嗚咽。
「小光——!回答爸爸啊——!」
回應他的,只有無邊的黑暗和呼嘯的冷風。
搜尋一直持續到後半夜,一無所獲。除了抓到邱和順和繳獲了那袋贖金,沒有發現陳小光的任何蹤跡,也沒有找到其他可疑人員。那個十歲的孩子,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沉重的挫敗感籠罩著每一個人。李國棟臉色鐵青,望著無邊的黑暗,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新竹市警察局的偵訊室,燈光慘白刺眼。邱和順被銬在特製的審訊椅上,面對著表情冷峻的李國棟和另一位刑警。
「說!同夥是誰?孩子在哪?」李國棟的聲音不大,卻帶著沉重的壓力,像石頭一樣砸過去。
邱和順梗著脖子,依舊是那套說辭:「我真的只是路過撿東西!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綁架小孩,聽都沒聽過!」
「路過?半夜三更跑到荒郊野外的廢棄磚窯廠『路過』?還剛好就在綁匪指定的時間去拿那袋『撿到』的錢?」李國棟猛地一拍桌子,發出巨大的聲響,「邱和順!我們查過你的底!你有竊盜前科,常跟一群不良分子混在一起!老實交代,是不是柯建雄指使你的?還有誰參與了?」
聽到「柯建雄」這個名字,邱和順的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流露出一絲慌亂,但他立刻低下頭,咬緊牙關:「不認識!沒人指使我!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審訊陷入了僵局。邱和順像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拒不開口。警方掌握的證據目前只有他出現在交易現場並拿走了贖金,這只能證明他參與了取款,無法直接證明他參與綁架或知道孩子的下落。而陳小光,依舊杳無音信。
就在案件膠著之際,一個意外的線索從鑑識科傳來。那封最初打到陳家的勒索電話,雖然無法追蹤來源,但警方當時錄了音。反覆分析錄音背景音時,技術人員捕捉到極其微弱的、類似火車經過的「噹噹」聲響。而新竹市區符合這種特徵的平交道口並不多。更重要的是,在邱和順被抓獲後,警方對他位於市區邊緣租屋處的搜查,雖然沒有找到與陳小光直接相關的物證,卻在一個堆滿雜物的角落,發現了一本被隨意丟棄的雜誌。在雜誌的內頁空白處,鑑識人員用特殊燈光照射,發現了幾個用鉛筆寫下的、被塗抹過但仍可辨認的數字。經過對比,這些數字與陳志宏家裡的電話號碼高度吻合!
這個發現如同黑暗中的一線曙光!邱和順的嫌疑驟然飆升!他不僅出現在交易現場,他的住處還發現了記錄受害者家電話的痕跡!這絕不是巧合!
李國棟拿著這份報告,再次走進偵訊室,將證據拍在邱和順面前。面對鐵證,邱和順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心理防線開始動搖。在警方強大的心理攻勢和證據壓力下,經過數小時的煎熬,邱和順的精神終於崩潰了。他癱在椅子上,聲音沙啞而頹喪:「…我…我是知道一點…但…但孩子…孩子可能…可能已經沒了…」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讓在單向玻璃後監聽的陳志宏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被旁邊的警員死死扶住。
邱和順斷斷續續地供述:他確實是受一個叫「阿雄」的人指使去拿錢的。這個「阿雄」,就是他們鎖定的另一名主要嫌疑人——柯建雄,一個有賭博惡習、心狠手辣的本地混混。邱和順聲稱,綁架計劃是柯建雄策劃的,他只是負責開車接應和最後取錢。至於孩子,柯建雄在綁架得手後不久,就告訴他「事情搞砸了」,小孩「不聽話」,「處理掉了」。具體怎麼處理的,埋在哪裡,邱和順哭喪著臉說他真不知道,都是柯建雄和另一個叫「羅坤龍」的人經手的。
「羅坤龍?」李國棟眼神一凜,這又是一個新的名字!
根據邱和順提供的線索和警方連夜追查,另外兩名嫌疑人柯建雄和羅坤龍,在案發後如同驚弓之鳥,倉皇逃離了新竹。警方立即發佈通緝令,全省追捕。巨大的壓力下,逃亡數日的柯建雄和羅坤龍,相繼在南部被警方逮捕歸案。
隨著三名主要嫌疑人全部落網,警方士氣大振,公眾和媒體也翹首以盼著真相大白,尤其是陳小光的下落。然而,殘酷的現實很快給了所有人沉重一擊。
在分開審訊中,三名嫌犯的口供出現了巨大的分歧和互相推諉。
邱和順堅持自己只是從犯,只負責開車和取款,對綁架過程和殺害孩子毫不知情,聲稱一切都是柯建雄主導,殺人埋屍是柯建雄和羅坤龍幹的。
柯建雄則矢口否認自己策劃綁架,更否認殺人。他聲稱自己只是個中間人,受一個「神秘大哥」委託,找邱和順去拿錢而已。關於陳小光,他一口咬定在綁架得手後,由邱和順和羅坤龍負責看管,是他們兩人「失手」弄死了孩子,然後由羅坤龍負責處理屍體。
羅坤龍則顯得更加狡猾和沉默,面對審訊,他大部分時間都選擇閉口不言,偶爾開口,也只是含糊其辭地重複「不清楚」、「不知道」、「都是他們幹的」。被逼問急了,就將責任推給柯建雄,說是柯建雄指使他去幫忙「處理」一個「東西」(意指屍體),地點是在新竹南寮附近一處偏僻的海邊防風林。然而,當警方押著他前往指認地點時,面對著廣闊荒涼的海岸線和茂密的木麻黃林,羅坤龍卻又支支吾吾,指的位置模糊不清,前後矛盾。
警方動員了大批人力,在羅坤龍指認的南寮海邊區域進行了長時間、地毯式的挖掘搜索。甚至調來了怪手,翻開了大片的沙土和樹根。然而,除了找到幾件被埋藏起來的、疑似屬於陳小光的衣物(一件藍色外套和一隻球鞋,經陳家父母辨認確認),再也沒有找到孩子的遺體或任何有價值的生物痕跡。
那件小小的藍色外套和一隻沾滿泥土的球鞋被送到陳志宏和林秀娟面前時,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林秀娟當場昏死過去。陳志宏死死抓著兒子那隻小小的球鞋,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悲鳴,整個人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生氣。衣物被發現,卻沒有遺體,這殘酷的結果比直接找到遺體更讓人絕望——它剝奪了父母最後一點渺茫的幻想,卻又連讓孩子入土為安都成了奢望。

社會輿論嘩然。憤怒的民眾指責警方無能,要求嚴懲兇手。媒體連篇累牘地報導,將三名嫌犯描述成十惡不赦的魔鬼。檢方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決定以擄人勒贖故意殺人罪起訴邱和順、柯建雄、羅坤龍三人。然而,案件的證據鏈卻存在著致命的薄弱環節:沒有找到陳小光的遺體,無法直接證明他確已死亡(儘管衣物發現強烈暗示了這一點);三名主犯互相指責,關鍵的殺人環節口供矛盾重重,無法相互印證;綁架當晚的具體過程、殺害孩子的直接證據(如兇器、血跡、目擊證人等)幾乎為零。整個起訴,很大程度上依賴於邱和順的部分供詞、勒索電話錄音、在邱和順住處找到的電話號碼記錄、以及南寮發現的孩子衣物。
檢察官張正毅,一位以嚴謹著稱的中年檢察官,面對這份充滿間接證據和口供矛盾的案卷,眉頭深鎖。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公訴的壓力、社會的期待、受害者家屬的悲憤,都讓他別無選擇。開庭日期確定,一場備受矚目、註定充滿爭議的審判拉開了帷幕。
法庭上,氣氛肅殺。三名被告站在被告席上,神情各異:邱和順一臉惶恐;柯建雄眼神陰鷙,帶著不服;羅坤龍則面無表情,像個局外人。陳志宏和林秀娟坐在旁聽席第一排,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彷彿靈魂早已隨兒子而去。每當聽到檢方描述綁架和可能殺害孩子的細節時,林秀娟的身體就會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
辯護律師火力全開,緊緊抓住證據鏈的漏洞窮追猛打:
「法官大人!檢方指控我的當事人殺害陳小光,證據何在?遺體呢?兇器呢?死亡時間、死亡原因呢?僅憑幾件埋在野外的衣物和被告前後矛盾的口供,就能斷定一個孩子死亡並指控殺人嗎?這是否符合『罪疑唯輕』的原則?」
「我的當事人邱和順的供詞是在什麼情況下取得的?是否有受到不當的壓力?他最初只承認取款,關於知道孩子死亡的說法是在長時間疲勞審訊後才出現的,其真實性存疑!」
「檢方所謂的『共犯結構』,口供彼此矛盾,無法互證!這恰恰說明有人在說謊,或者整個殺人情節根本是編造的!」
檢方則極力論證:
「雖然遺體尚未尋獲,但綜合三名被告均承認參與綁架勒贖、事後串供逃亡、以及在埋藏衣物地點發現屬於被害人的關鍵物品等事實,足以推定被害人已遭殺害!」
「邱和順的供詞雖有反覆,但其住處發現記錄被害人電話號碼的痕跡,與其參與取款的行為相互印證,其關於孩子已被『處理』的關鍵陳述具有可信度!」
「三名被告關係密切,在案發後共同逃亡,顯見具有共犯意識。其互相推諉之詞,正是為了規避殺人的重責!」
法庭辯論異常激烈。旁聽席上,民眾的情緒也隨著控辯雙方的交鋒而起起伏伏。陳志宏緊緊攥著拳頭,指甲嵌進肉裡,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他的目光死死盯著被告席上那三個人,眼中燃燒著刻骨的仇恨和無盡的痛苦。
經過漫長而煎熬的審理,一審法院最終採信了檢方的主要論點,認為雖然遺體未尋獲,但綜合全案證據,足以認定陳小光已遭綁架殺害。判決結果如同巨石投入深潭:邱和順、柯建雄、羅坤龍三人均被判處死刑!
判決書宣讀的那一刻,法庭內一片死寂,隨即爆發出受害者家屬壓抑的痛哭和旁聽民眾複雜的嘆息。三名被告臉色煞白,當庭大喊冤枉,表示要上訴。
然而,這並非終點。二審、三審…漫長的上訴過程中,案件的核心爭議——遺體缺失、口供矛盾、刑求逼供的指控——始終是辯方攻擊的焦點。邱和順在上訴時翻供,聲稱一審時關於知道孩子死亡的供詞,是遭到警方長時間疲勞審訊、甚至恐嚇威脅下被迫做出的。他聲稱自己根本不知道孩子死了,只是被柯建雄告知孩子已被轉移藏匿。柯建雄和羅坤龍也一直堅稱沒有殺人。
辯方律師更是在高院審理期間,拋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疑點,試圖動搖整個案件基礎:他們指出,在綁架案發生前不久,震驚社會的日本女留學生井口真理子在臺北失蹤遇害案中,兇手也曾使用過剪貼的勒索信。而陳小光案中,綁匪打給陳家的勒索電話雖然是口頭提出要求,但警方在搜查主嫌柯建雄的住處時,曾在一堆廢棄報紙中,發現了一張被剪貼過的日文報紙殘片,上面剪貼的字體非常特殊。辯方律師通過某種渠道(具體來源成謎),竟然取得了井口真理子案中兇手使用的勒索信部分鑑識檔案照片。經過仔細比對,辯方律師聲稱,柯建雄住處發現的日文報紙剪貼殘片上的字體形狀、剪裁邊緣的微小特徵,竟與井口真理子案中勒索信上使用的某幾個日文剪貼字,高度相似!甚至可能來自同一份報紙的同一區域!
這個發現太過離奇和驚悚!如果屬實,它意味著什麼?一個發生在新竹的兒童綁架案,怎麼會和發生在臺北的日本女留學生謀殺案的物證扯上關係?是巧合?還是背後存在某種不為人知的可怕關聯?這是否意味著柯建雄等人並非真兇?或者他們模仿了井口案的作案手法?亦或是…警方的證據鏈本身存在重大瑕疵,甚至…偽造?
這個關於剪貼報紙的疑點,如同投入滾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間引發軒然大波,輿論一片嘩然。支持被告的人認為這是驚天冤案的有力證據;而更多的人則感到困惑和不安。檢方和警方對此強烈否認,稱辯方提供的比對圖像來源不明,真實性存疑,且字體比對並無嚴格的科學鑑定依據,純屬辯方臆測,目的是混淆視聽。法院最終並未採納辯方的這一說法,認為缺乏直接關聯性和科學證據支持。
儘管疑雲重重,纏訟多年後,最高法院最終還是駁回了三名被告的上訴,維持了死刑判決。判決書認定:邱和順、柯建雄、羅坤龍共同涉犯擄人勒贖而故意殺人罪,犯罪情節重大,雖被害人遺體未尋獲,但綜合全案事證,已足認定其犯行,判處死刑,褫奪公權終身。
法槌落下,死刑定讞。

然而,那聲沉重的槌響,並未能終結所有的疑問與悲鳴。陳小光的遺體,至今仍沉睡在臺灣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成為父母心中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而三名定讞的死囚,仍在獄中不斷喊冤,關於刑求逼供、證據不足、乃至那詭異的日文剪報疑雲,始終是籠罩在這樁世紀懸案上的濃重陰影。真相,似乎隨著那個消失在1987年寒冬雨夜的十歲男孩,一同隱入了無盡的迷霧之中,留給世人的,只有無盡的嘆息、爭議和一個破碎家庭永恆的、無聲的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