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025)三月，我終於首度有機會拜訪京都，並且一個人從飯店步行到清水寺，有著到名勝一遊的滿足和開眼界。
有著哈佛歷史博士修業背景的楊照先生，在《記憶之城--不一樣的京都》中，揭示了：
讓我們記得：寺廟的存在必定是有道理的。......
要比較精確、完整回答這問題，不能不知道清水寺屬於極少見的法相宗。「清水舞台」不是真正的「舞台」，刻意在那麼危險、絕對不適合蓋廟的懸崖興建那樣的建築，是為了要呈現那森嚴的結構形象。法相宗是佛教中最具哲學性，也最燒腦難懂的宗派，其核心內容是「唯識論」，建立了一套層層緊密扣連的論理，解釋「萬象唯識」--所有事物其實都起自我們的感官意識，都沒有實體。五官刺激形成了前五識，五識統合在第六識，然後又有末那識和阿賴耶識塑造時間與變化。
曾經接觸過「唯識論」和「唯識論」的艱難理論困鬥過，看到「清水舞台」必定別有一番驚歎。是的，原本我們以為只是一個平台的地方，地下竟然是如此繁複錯雜的結構，平台是假象，而如果不轉至側面發現結構，從常識上我們就只領受了平台的假象。這清楚對應：我們以為的外在世界都如那表面「舞台」，而「唯識」的真理則是底下隱而不見的支撐結構，沒有那些支撐不會有「舞台」。認識底下的道理，擺脫原有的幻假誤會，那就是佛理。
.....平等院大庭院的重點是具象化西天極樂世界，讓人彷彿度過了那生死之河，進入「鳳凰堂」體會極美的境界，有仙女....有仙樂...，於是你不用再怕死亡......(第二章 從宗教閱覽京都 p.56-7)
我太喜歡這一段，一定要唸出來給家人聽，也節錄在這裡。在楊照先生豐富的背景知識、和仔細體會的眼光中，幫我翻譯、引薦了和京都的接觸，前年孩子帶我們去稻荷神社千本鳥居，去年我們搭輕井澤和長野之間觀光列車「六文錢ろくもん(ROKUMON)」號，到長野順道拜訪了善光寺，某種程度我也無法回答孩子的問題：「拜訪這些地方、那些建築有什麼意思？」只是嚮往、單純體會古老歷史的維護、靜謐的氣氛、庭園和自然的佈置、發現和驚喜。「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未曾閱讀楊照先生書寫的典故和介紹之前，清水寺、京都旅遊於我是很享受、很美好的，但知道典故之後，這些美好有了語言，......心理治療的過程中，曾有一句話是：「為悲傷找到語言」，楊照先生讓「清水寺＆法相宗」這語言「找到了感受、指出了經驗所在」。
從清水舞台離開時，確實從側邊驚嘆了底下複雜的木構，僅有一張隨手抓拍照片未能傳遞眼見的感受
心理治療過程也常常被比喻成「旅程」，京都的旅行常常在小說、在朋友之間傳說有「心靈的療癒效果」，京都怎麼下功夫做到這一點？或者心理師的養成中常常探討「治療技術」的磨練：如何將心理學理論、對人的理解和來談者概念，好好地「傳遞」回去、可以凝鍊成可以被好好領受的理解和頓悟，返還給「此時此刻此間」來諮商的人？京都真是累積了千年的經驗和修行。這次旅行我覺得京都古老得很優雅，古老得很有生命力，很美，他的古老和寧靜永續的模樣深深安慰了這幾年深受打擊的我，我以為在龍安寺隱約發現庭園高高松樹上，默默敬業維護園藝的職人就是我該感謝的人，讀了楊照先生的書，才知道還有更多古人今人的精神、慾望貫注其中，深深吸引著我......除了很愉快讀完《記憶之城》，也開啟了想閱讀更多描寫京都的小說和歷史，我跟先生說，記得旅行時飯店對面的「寺町」為什麼叫寺町嗎？轉述完楊照先生的說法後，先生也覺得很有意思，我覺得這就是分析的眼光，佛洛伊德也是曾經是受到古人啟發的今人，我們也是。
往清水寺的路上，午餐享用了豆腐料理（奧丹．清水 since1635)）
閱讀的另一個深刻感動是「人格」，最近無意間在電視上看到花蓮退而不休的教師「葉霸」的報導，心中暗想：原來活出一個人個性格就像這樣深刻的榜樣。人格、性格不是一時的回應，或一場勝利或燦爛，是點滴砥礪出來的？《記憶之城》第八章 沿嵐電火車閱覽京都（p. 199）記載有一次帶團參訪清涼寺，因緣際會得到破格參觀庭園的機會：
於是，我看著原未預期能看到的素雅庭園，知道如此細密修整的地方從來沒打算要對外客開放，那樣的景致突然透出了一份神秘的精神特質。這美不是為了讓人觀賞的，不是提供人享受的手段，其自身就是目的，寺裡的人多少年來，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日復一日毫不懈怠地打掃、修剪、維護，他們服務的不是前來觀賞庭園的人，而是庭園之美自身，以及人和美之間的一種敬謹的關係。那一絲不苟的敬意既是修行，同時又構成了另一種心靈之美。
「神秘的精神特質」、「其自身就是目的」、「一種敬謹的關係」是我想反覆思索的關鍵，發展或者教育常常說「教育本身就是目的」，心理治療的學習也常常像楊照先生的《記憶之城》這樣，用一則又一則體會的片段來回應「本身就是目的」的理論，因此我用「不言之教」來總結這本書給我的心得，......走筆至此，書名《記憶之城》如果跟心理學的記憶放在一起思考，感覺也會是一個值得我繼續思考與體會的起點。
好笑的是，書中也提到京都大學（第七章 歷史的京都：倒幕運動），說沒有堪稱景點的地方，用觀光的心態會令人失望，今年三月我也確實花了一早上在京都大學裡面閒逛，雖然沒有到很失望的嚴重程度，也進入展覽廳中好好體會了一番，但楊照先生用歷史的角度說明一個大學的精神和學校外觀佈置相應的展現，還是讓我有原來如此的敬意和學習，......我們太常說「人不可貌相」，殊不知儘管已經帶著無比的好奇和仰慕進入京大校園，也花了時間看展覽圖片、文物、努力讀幾個解說的漢字或英文，缺乏脈絡的理解還是太太太太片段了，......人是如此深奧、豐富而奇妙，這本書對照著三月的經驗，會讓我變得更耐心、更好奇，也對日後的認識更有線索和方向。
找人說故事給自己聽，也說故事給你的家人、孩子聽吧。
或者，聽聽孩子的記憶和故事。
校內往京都大學門口望去，姿態吸引我注意的松樹
京都大學百週年鐘樓紀念館內部大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