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小樽,港邊兩具屍體緊緊相依。
情人、共犯、獵物?驗屍報告揭開的,是三十年深埋的人性暗潮。
===================================================================夜色籠罩小樽市,港邊的雪沒有停歇。警署三樓的會議室燈火刺眼,映得每張臉都顯得蒼白而緊繃。
青山管理官雙手交叉,站在事件板前,盯著那兩張貼著死者照片的檔案卡。桌上,最新送來的鑑識報告與調查筆錄像兩塊沉重的石頭,壓得空氣凝固。
森本東大與小山美智子的死因,仍被暫註為「疑似失溫」。兩具屍體並肩坐在木椅上,肩膀緊貼。女子微右傾,唇色青紫;男子頭前傾,頸側暗紅壓痕清晰可見。四周乾淨無血跡,空氣凝固在最後一刻。,卻無明顯外傷,死亡時間則被鎖定在前一夜。
突然,門外傳來急促腳步聲,一名年輕警員手裡揮著文件,邊跑邊喊:
「驗屍報告出來了!兩名死者的最終驗屍報告出來了——!」
青山與淺見同時抬起頭,眼底閃過一瞬的希望。淺見迅速收斂神情,目光冷冷掃過那名警員,沉聲道:
「大驚小怪,慌成這樣,一點警察的儀態都沒有。想回教場重新養成嗎?」
警員臉色發白,立正敬禮:「我失態了,會改正!淺見警部補,兩名死者的死因皆——」
「住口!」淺見抬手打斷,「你是該向青山管理官報告,不是我。明天回教場跟課一週。」
年輕警員額角沁出冷汗,只能硬著頭皮將報告遞給青山。
青山接過,眉頭緊蹙。那行關鍵字躍入眼中——
「體內檢測出罕見藥物成分,死因疑為藥物中毒。」
淺見側目,看著青山眼神暗沉:「這下,恐怕不是意外了。」
出生於昭和年代的森本東大,是札幌少有的名門醫學世家後人。自幼天資聰穎,反應敏捷,舉止得體,師長們總認為他必將披上白袍,成為一代外科權威。然而命運卻悄然偏移。他在醫科大學落榜,無緣踏入象牙塔最核心的殿堂,只得改唸藥學。畢業後,成為一名普通的藥劑師。手中握住的,不是「醫師的桂冠」,而是「藥劑師的果實」。
那是日本經濟高速復甦的年代,泡沫尚未浮現,人心仍滿懷希望。他憑藉家族背景與靈活手腕,很快跳脫基層體系,轉投製藥產業。歷經十餘年打拼,終於成為一家中型藥廠的老闆。雖非龍頭,但足以讓他活在他人仰望的世界。
與正妻由裡子結縭多年,膝下無子,家中常年沉默。寂寥的空宅,逐漸成為他逃離的理由。他夜夜流連於薄野的燈紅酒綠,在香煙與酒氣中尋找麻痺的出口。
正是在那段渾沌日子裡,他遇見了小山美智子。
美智子早年喪偶,獨自撫養一子。為了生計,她投入公關業。即便年過三十,外貌保養得宜,談吐幹練,舉止大方。她懂得在應酬與社交中維持優雅,也懂得在關鍵時刻收放自如。森本對她一見傾心。她柔中帶剛,能在男人之間游刃有餘,卻不越雷池,很快便成為他生活中無可取代的存在。
在森本的人脈牽引下,美智子得以進入研究所,從事人體藥物代謝相關研究——從陪酒女轉身踏入學術殿堂,她的人生由此轉折。兩人過著貌似穩定、各取所需的生活,彼此依存,彼此牽制。
然而,泡沫經濟的陰影悄然籠罩。美智子素來敏銳,察覺危機來臨。
「森本,我們得賣掉藥廠,現在。」某次晚宴後,她低聲對他說。
森本本無心經營,便順勢出手,換來一筆龐大資產。從此他更加沉溺於紙醉金迷的生活。而美智子雖對他的墮落感到不滿,卻無可奈何——她既非妻子,亦無掌控財權。
正妻由裡子日夜責罵他的放縱,三角關係漸趨緊繃。直到由裡子病逝,那棟宅邸彷彿一夕之間失去了重心。沒有人為她的死亡真正哀悼,但她的離去卻讓家中壓抑的氛圍裂開了一道縫。森本依舊夜夜酗酒,而美智子,則選擇沉默。
她無言,不是出於忍讓,而是明白——如今她所擁有的一切:這棟兩層洋房、名媛間的立足之地、生活的安穩……全都來自森本的提攜。即便年過半百,妝容愈加厚重,她仍得維持體面,扮演那名無聲的得體賢妻。
直到那場偶遇,一切悄然轉變。
幾年前一個深秋午後,森本陪同美智子前往小樽運河散步。霧氣籠罩,河水泛著冷冽的光。兩人信步走入一家不起眼的家庭餐廳,原本只圖簡餐果腹,卻沒想到,迎面而來的服務生竟是青木美咲——一位娃娃臉、卻已年過三十的女子。
青木舉止親切,卻不諂媚,眼神清澈、語氣篤定。森本莫名被觸動。那一瞬,他彷彿看見泡沫經濟時代的倒影——有人為他服務、為他笑、為他默默付出,而他只需動用權勢與金錢,不需真心。
從那天起,森本頻頻光顧那家餐廳,對青木關懷備至。酒友間,他大肆吹捧她的手藝,也為她帶來一批又一批顧客。青木雖半信半疑,卻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幫了不少忙。
然而命運總在細微處顛覆一切。
家庭餐廳接連遭遇意外,裝修受損、貸款壓力驟增,青木陷入經濟困境。出於同情與某種說不清的欣賞,美智子主動提出協助,並與森本商議後說:
「妳若不想白拿這份幫助,就來我們家幫點忙吧。一週一兩次,做些家事,算是償還,也好過讓自己陷在煩惱裡。」
面對這對看似親切的中年夫妻,青木雖遲疑,最終還是點了頭。她怎麼也沒料到,這份看似寬厚的提議,竟成了命運的轉捩點。
初到森本家時,工作單純。她勤快認真,也盡量不多話。然而日子一久,事情漸漸變了。
美智子將越來越多瑣事交給她:從打掃、洗衣、買菜、煮飯,到招待賓客,無所不包。她默默承受,因她不想失去這條生路。
最難以忍受的,是被當作「下人」般使喚的態度。哪怕剛下班、難得休假,只要一通電話,她便得立即前往。沒有討論餘地,沒有拒絕空間。
而森本,更讓她感到不安。
他總在美智子不在時變得過於熱情,言行漸趨曖昧。起初她以為只是錯覺,但他的碰觸、靠近與眼神,越來越難以忽視。
終於有一回,她冷冷制止,語氣堅決,拒絕靠近。
森本卻只是輕笑,彷彿方才那令人窒息的氣氛不曾存在。他笑容和煦、語氣平靜,卻在無聲中透出一種令人寒意滲骨的掌控欲——像是獵人耐心等待獵物自行入網。
青木望著他的眼,心底浮出一股說不清的黏稠恐懼。她明白,這不是她能應對的世界。她所踏進的,並非恩情回報,而是一場精密設計的陷阱。
她必須脫身。趁一切尚未太遲,趁自己還未被吞沒——逃走、斷絕、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