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把車停進格子裡,還沒來得及把包放下,Chia已經在社區門口等我。她總是準時,像把整個城市的節氣都背在身上的人。
去年,是我們第一次一起去基隆中元祭。
「這次我們不開車!」我說。畢竟,去年的我們才誤打誤撞,在管制前壓線開進基隆的信2停車場,殊不知那一停,就得等到晚上11點之後才能出來。
還記得那天是8月17日。我剛買車,興沖沖邀了這位國小同學兼鄰居一起去金山白日夢咖啡,傍晚才折返。臨時起意繞進基隆,沒想到踩到管制時間點。
那一夜,我們先在大馬路上看遊行、再一路走到廟口夜市,又繞去前主管家族的香鋪閒聊,晃到七晚八晚,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條可以繞行市區外圍的路,終於逃出來。
所以今年——改搭火車。這次是特別要去湊熱鬧。
因為活動正逢平日,下班再出發已經超過7點,等我們走出基隆火車站,遊行早已展開。晚風帶著鹹味,像剛從海面撈起來的潮聲。
主普壇前,遊行的隊伍被層層人潮包圍,像一場後現代嘉年華,由吳姓宗親會作為今年的主祭,帶頭起鼓。

吳氏的大車車
聲音一陣陣的,我們隨意走動,有時湊近圍觀,有時在清空的馬路上東張西望。街道罕見地寬闊明亮,還真的有人乾脆躺成大字拍照。

看看素日裡車車擠得水洩不通的街道,現在是空的!
想起去年在香鋪聊天時,淑芬姐笑說,她的家人還拿著羽球拍跑到馬路上去打球——畢竟一年就只有這一天,可以在大馬路上放肆。
儀式與日常,也正是這樣互相照應。
走著走著,我們繞進廟口,隨便在攤子上吃了點東西。剛從三兄弟豆花的轉角走出來,鼓聲又響起,是隊伍轉過街角的聲音。
它不是一瞬間砸到胸口,而是先遠遠聽見銅鈸,再聽見腳步,最後才整段震動一起推過來。有花車、有痛車,有學校的儀隊、拿著跳繩扯鈴的學生社團,也有各式在地民間組織。看著這些團體魚貫而出,總忍不住想問——他們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接在吳家主祭後方的,是其他宗姓的花車與隊伍。謝姓的那輛,從車上的龍頭不斷大量撒水!遠遠看到我想閃開,等真正開過來才發現無處可避,只好低頭護著眼鏡。沒想到迎面而來的不是狼狽,而是一股熟悉的香氣——明星花露水。
今年看的,不只是熱鬧。
拍照拍到後面,我們乾脆收起手機,讓眼睛把畫面拍好。

不知道為什麼會來一台說明AI的花車
人群裡,一位阿伯和Chia聊了起來。他說,如果真想搶接糖果,明年可以去北港。農曆3月19日到22日的媽祖生日,連續4天遊行,隊伍什麼都丟。
「有高麗菜吧?」我腦海浮起小時候的模糊記憶,真的看過大人撐著反轉的雨傘,接下一顆顆往下拋的蔬菜。阿伯笑說,撿到什麼算什麼,常常有驚喜。
聊著聊著,他開始自我介紹。
他是基隆人,小時候住在這裡,如今搬去台北,特地回來參加。
跟我們一樣,他也是來湊熱鬧的,說著,他順口解釋起基隆中元祭的「秩序」:主普姓氏輪流,15組宗親會的順序——張廖簡、吳、劉唐杜、陳胡姚、謝、林、江、鄭、何藍韓、賴、許、聯姓會、李、黃、郭。

在河岸邊的裝置,放上了輪流當主祭的宗親會姓氏
幾個合併在一起的姓氏,有歷史的因素在裡面。
比如,在一起的「張廖簡」,其中的張簡就很有淵源,據說是由張姓和簡姓的兩個家族通過婚姻而形成的,所以現在,就有一個複姓叫「張簡」;還有李郭原來是在一起的,但後來因為李氏覺得自己足夠大、人數足夠多,所以乾脆獨立出來,於是,後面也有其他姓氏跟著獨立,形成現在的15組人馬;還有,「黃」本來排在最後,後來換位子,是因為「黃尾」聽起來不吉利。
總之,真正的秩序,還是靠一屆又一屆協商下來,漸漸形成現在的樣子。
散場時,街上的燈還亮著,明星花露水的香氣瀰漫在空氣裡,隨著夜風慢慢往上推。走回火車站的路上,我們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在人潮裡跟著移動。
到了某個年紀,能一起留下固定行程的朋友,不多了;能讓人一再回去的城市,也不多。而基隆,剛好兩樣都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