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是好日： HTTYC 由仁馴牛高手-2

2024/05/03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今天是4月30號，我離開牧場的第二天，早上七點多就自動清醒了，謝謝牧場。

說回原本的故事，對我來說很痛苦的部分其實不只有日文電話，還有日文書信。但多虧有了ChatGPT問世，儘管很取巧，但在這方面我還是相對有信心的。後續和牧場主人又有幾次溝通，最終我們確認在距離札幌車站大概十幾分鐘車程的北廣島站會面。

中午過後，我扛了一個大行李箱和幾包大小不一的行李袋，正式和牧場主人黑澤先生見面，從北廣島再坐大約20到30分鐘左右的車程，終於抵達夕張由仁。見面時，黑澤先生說我看起來身體滿健康的，我一邊笑著說謝謝，一邊想說我這種破爛身體你們也能誇，日本人真的心地都很善良啊（？）

黑澤先生是個頗健談的人，我本來有點緊張這樣跟日本人在車上獨處會很尷尬，畢竟我中文就不太會開話題何況是日文，但多虧黑澤先生都會主動跟我聊天，過去的路上氣氛還滿愉快的。

只是聊天內容有點超乎我的想像。

招募網站上寫著，這座牧場每天會供給三餐，其他經驗者也說牧場除了主人黑澤先生之外，他的太太會負責準備三餐給打工仔。我當時除了對牧場的地理環境很心動之外，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很期待日本奶奶的家常菜，尤其經驗者的心得回饋寫說「おばちゃんの料理世界一美味しい」，讓我真的很好奇可以多好吃。

結果一上車沒多久，牧場主人就跟我說：

「我太太四年前過世了，家裡除了我還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平常會一起工作，小兒子之前因為心臟手術開過刀甚至昏迷了一陣子，所以現在不會一起工作了，平常三餐會是他準備。」

突如其來失去了日本奶奶的家常菜，我感到一陣打擊，沒想到後面還有更誇張的：

「但因為我們不太會煮東西，所以平常可能就是吃便利超商的微波食品，晚餐則是便當，基本上就是有什麼吃什麼的狀態這樣，哈哈哈哈。」

當時的我很單純，想說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並沒有特別覺得不行，還跟著一起笑、一起說「大丈夫」，真想回去給那個笨蛋一個巴掌。

以上甚至還沒完，牧場主人又說：

「然後我的大兒子啊，有點狀況。你知道憂鬱症是什麼嗎？就是心情會、嗯嗯⋯⋯會突然變得比較低落的病，大兒子有憂鬱症，如果狀態不太好的話可能就會臨時休息。」

這時的我還沒理解說這是這趟旅程最危險的部分。我想說身心疾病我自己也有體會過，很懂這種低潮，體諒和包容、配合等等當然都沒問題，我就繼續說了那句最不該說的：「大丈夫です。」

真的好笨，那時候的我。

就這樣我們一路聊著這些對一個認識不到一週的人來說非常沉重的話題，一路回到了遠在由仁山區裡面的黑澤牧場。

黑澤牧場佔地頗大，要進到牧場前會先經過一個很陡的斜坡，上來之後就會看到各種不同的牛舍。黑澤先生說整個牧場大約150隻牛左右，牛舍分了好幾區，關的是生長狀態各不同的牛隻，有點像是牛群的幼稚園到大學的概念。

主要的區域有工作牛、即將工作的牛，仍在發育還沒長很大的青少年牛、以及還需要哺乳的子牛，初步分成四到五個階段。旁邊則還有被視為廚房的飼料廠，他們會在這邊處理牛群需要的牧草，然後用工作的拖車載到牛舍裡，之後人工再將飼料推到牛的面前讓牠們享用。其他還有這類工具用車的修理廠、負責擠牛奶的榨乳室，以及黑澤先生與兒子們同住的住家等等。

本來我以為這座牧場大概就這麼大，出去散步的時候則有發現附近有跟一些草地相連，我以為那些就是黑澤家的放牧地，但我到即將離開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我看到的那些根本是十分之一到二十分之一的程度，真正的放牧地要開車繞十分鐘左右還不一定繞得完。

身為一介都市台北俗，真的是有被嚇到。

（順帶一提北海道居民所說的隔壁也很有趣，開車要五分鐘才會到：Ｄ）

第一天到牧場的時候我並沒有特別工作，只有穿上工作服進了榨乳室，觀摩大兒子的工作狀態。榨乳室是個有點長方形的空間，目的是為了讓牛站在各自的工作空間裡被榨取牛奶，裡面則安裝了很直觀的榨乳機器，這些被收集下來的牛奶最後會匯流到隔壁收集牛奶的大鐵桶中，供應給更下游的廠商。

我對空間的大小沒什麼概念，不過除了這個榨乳室之外，後面其實還連接了一個讓牛可以停留的空地，空地的隔壁則是工作牛群的牛舍。每天早上四點半以及下午四點半，打工仔會開始準備大量已消毒的毛巾，以及數個後續會用到的水桶，將這些事前準備扛到隔壁榨乳室，並開始打開榨乳機器的榨乳管。牧場主人或大兒子也會確認機器和匯流的大管子是否確實接到鐵桶中（我去的第二還第三天好像就發生沒確認好結果牛奶流滿地的悲劇），這時候隔壁的牛舍也會開始趕牛，剛睡醒沒多久就要起床上工的牛群則會進入牛舍和榨乳室中間的空地，準備工作。

榨乳室和榨乳機器大概長什麼樣子呢？那是個長方形並有台階、高低落差的空間，前面大概四分之三的空間可以容納八隻牛，會有前後可開關的閘門讓牠們進入，人會站在牛的側邊但更為下方，因此平常和人差不多等高的牛此時就會再高上

大約60到80公分，是人站著就可以輕易摸到乳頭擠奶的程度。

關住牛隻的空間旁邊則還有兩道可以行走的空間，基本上是單行道，牛會在後面四分之一的地方被停留等待上工，當前面的牛隻擠完牛奶，他們被從閘門中放出來，會走向中間的走道到前面轉彎處，逆向回去牛舍；後頭等待的牛則被放出來，從中間走道再進入工作空間，並被裝上榨乳的管子。這樣的流水線一共有兩側，工作的人類則在兩側中間不斷來回穿梭，有時站上高處趕牛進去，有時站在牛的旁邊裝機器。

榨乳的機器則是四個可以吸附著乳牛奶頭的真空管，配上一個能暫時儲存牛奶的玻璃罐。當牛隻進入工作範圍之後，首先要拿毛巾先擦拭牠們四個乳頭（通常會很髒，因為牛會在滿是大便的牛舍坐下休息），接著事前用手擠奶並拿小杯子接這些一開始的牛奶，初步確認看看有無異常，接著打開真空管的開關，將四個管子依序接上，此時機器便會主動刺激、吸取牛隻乳房中的牛奶，結束則會自動放開。

當吸取結束之後，會要將榨好的牛奶從玻璃罐中流向大鐵罐，並對著乳牛的乳頭噴消毒液，以防牠們患上乳房炎，否則到時候乳頭短時間內就不能被擠了。接著打開閘門，讓牛隻離開，繼續迎接下一隻牛進場。

這個流水線中間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需要和一起工作的夥伴確認當下的狀況，以免牛隻放出的時間撞在一起，以及稍稍留意牛隻的乳頭是否有問題，遇見了就是將對應的管子堵住，但剩下健康的乳頭還是得工作，後續也要將有問題的奶給吸出，並在當場簡易清洗玻璃罐，以免後續的牛奶都被感染。

中間比較有考驗的部分通常是，牛不太會乖乖給你擠牛奶。畢竟每隻都重達六到八百公斤，雖然牠們個性溫和不太會主動攻擊人，甚至也會乖乖讓你擠，但總會有幾隻特別叛逆，或是特別不喜歡工作，這時就很容易被踢或是被無視。基本上我兩種狀況都經歷過，每次都超怕他們踢到我的蘋果手錶，或是在我手伸進去擠奶的時候來一腳，那我就會立刻進醫院。

萬幸的是我只有被踢到小小瘀青，其他的牛隻也不會下重腳。

我覺得那一腳比起反抗，感覺有點像是哀怨且消極地抗議，因為不能說話和溝通，因此只能以此表達對工作的不滿，只是終究沒什麼效果，所以搞得踢人的和被踢的都有點不爽（欸）

在這幾十隻牛隻裡面，只有一兩隻特別麻煩，黑澤先生和其他工作的人稱牠們為うるさいヤツ，也就是很麻煩、很難搞的傢伙。我對乖乖給我擠奶的牛隻都會叫美女，但這種在我的中文裡則會被稱為賤畜（很偏激）。1737、1735和2004這幾隻特別是這樣的存在，尤其是1737，基本上進入工作空間之後就得要上繩子，把腳和閘門給綁在一起，否則你哪裡被踢到都有可能，而且也可能榨到一半，牠就用另一隻腳把管子全給踹下來，完全是打工仔無法接觸的等級。

我剛來的時候還沒辦法分辨，牠偶爾會分配到我負責的領域，接著我會在被賞了幾腳之後才意識到，這傢伙就是那個傳說中全場最難搞的問題兒童。後期一點的時候我已經記得牠的號碼，也和其他工作同事們達成了「只要發現是牠就可以不用管」的共識，就很少再遇見牠了。

其他還有一些有趣的地方例如，雖然我認不太出來牛隻的編號和臉部、身體差異，但大家的乳頭就跟指紋一樣，每隻牛都有各種不同的乳頭，有的大得不像乳頭，有的小得真空管吸不起來；有的分很開，有的全部擠在一起，有的甚至有五個，有的只有三個，顏色和花紋也會有些微不同，摸著摸著就讓我摸出心得來了。

基本上我個人偏好那種偏長型、摸起來也很柔軟的，這種的整手都能抓住也很好擠，甚至可以控制牛奶出來的方向，以利你能更準確地將牛奶射進杯子裡⋯⋯整段寫完總覺得我寫了什麼很不ＯＫ的東西，但我是不會承認的。

而最後當你將牛隻全都趕完、榨乳室差不多空了的時候，就可以拿著鏟子開始清理榨乳室和中間空地的牛糞了。牛是一種會隨意大小便的生物，醒來時上廁所、站在榨乳室中等待也上廁所，甚至走在路上邊吃草也是能上，然後人類就得視情況幫牠清理。

就以這點來看，人的地位還真是毫不如牛。

如果提到最不喜歡的工作，掃大便是我個人覺得最討厭的，但其實同時也最喜歡的工作。最討厭的理由不用講，最喜歡則是因為到了這個階段，基本上你離下班就不遠了。

掃大便有幾種合作模式和階段，主要的範圍是榨乳室中牛有可能停留的地方、榨乳室和牛舍中間的空地，以及牛工作完走回牛舍的這段路上。通常會先拿鏟子將空地的牛大便全部集合起來成一座糞山，接著用比較扁平的鏟子將這些大便堆進單輪推車，再將滿到不能裝的車推到牛舍，將牛糞倒到地上，實現牛糞循環（？）。

這部分的原理我沒有細問，但我猜應該是日本酪農的統一準則，因為偶爾會有排班來幫忙的HELPER，工作流程基本上差不多，他們大部分也都是有相關背景，例如家裡經營牧場或是一路都是讀跟農業相關的科系。

我和一個叫做ユキノさん的女生幫手在認識幾天後有應她的邀約去吃飯，路上閒聊才知道她就是家裡養肉牛，從小就在牧場長大，高中就讀農業高中，到後來成為職業幫手到各家牧場去幫忙，完完全全就是漫畫『銀之匙』會出現的同學。

不過後來我有發現，牧場似乎會定期將這些在牛舍中的堆肥再集中放在牛舍外面，我那時候去外面看，堆得跟一座山一樣高。『百姓貴族』裡有一話是某年颱風來，把荒川家的堆肥全部吹走了。因為實在太扯，牛媽本人和荒川爸還笑到流眼淚，但後來政府來確認農業損失，因為堆肥沒辦法兌現成現金，他們一毛賠償都沒拿到的時候，又是另一個流眼淚的故事（

喔說到荒川弘的作品，我在抵達牧場的前幾天還想說中間的休息時間很無聊，如果手邊有荒川弘那兩部跟北海道農業有關的漫畫就好了，感覺可以在這段時間翻完——我某天起床穿衣服的時候發現那兩套書就放在我面前的書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