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言
故事始於某一次期末呈現。腎、米奇與藍藍回想:「做一做發現,這些人怎麼都黏在一起?」於是,若女子劇團誕生了。她們的第一號作品《死亡尚未被發現》探討刻板印象,當一個人融合了許多個性——「也許你喜歡我呈現出來的這個樣子,但如果我把其他真實的面向也展現出來,你還會喜歡嗎?」
團名「若女子」則是在腳踏車上靈光一閃而來的——Like a Lady,是「好似」也是「喜歡」,中英文名稱各有多層涵義,開啟了豐富的詮釋空間,這個名字,說明「若女子」們一點也不弱。
傳說中的「劇場性」
用戲劇來說故事,其實是一件奢侈的事,不像寫作或繪畫,戲劇需要與觀眾進行交流。戲劇課上總是不斷強調——「這齣戲的劇場性在哪?為什麼只有劇場能做到?」劇場的特別之處在於:大家必須在指定的時間、指定的地點前來觀看。若女子們很珍惜現在仍願意走入劇場的觀眾。「思考如何傳遞訊息時,創作者需要從不同的角度切入。」對此,成員們提出了「身體性」——演員的動力與投射,對於分段、節奏、情緒轉折的掌握,都是排練中不可或缺的。

第二號作品《關於司康和我的關係》,靈感來自藍藍上班所感到的不悅。「那時候時薪$176吧?但百貨公司美食街一餐就超過$176了。」藍藍發現,自己的價值仿佛只值一餐飯,甚至還不夠。
「一張大桌子上,孫寧躺著,任人用麵粉蹂躪——她就是那顆司康。」沒有任何器具,只有麵粉,這種身體的實感,是戲劇獨有的特質,電影做不到。當一齣戲能與觀眾產生直接互動時,它的「劇場性」便出現了;有了肉身與肉身的觸碰實感,情緒更能被傳遞出去。
談到喜歡的作品,藍藍和米奇紛紛表示:「我最喜歡《司康》了!」腎也表示認同。她們回憶,當時團隊及團員們進入到更熟成的階段,更能夠全心投入去感受這部作品。
「沒有依附在藝術節或是補助底下,就是藍藍發起、把大家召集回來——『那我們再做一齣小戲好不好?』」「戲劇性是很自發性的,很開心,非常開心。」《司康》對若女子來說,是無可取代的里程碑。

立案的保障與責任
「我們都是大學同學。」若女子創辦人們回憶起劇團成立與立案的過程——「妳們是真的立案喔?」「對啊,我們有立案!」她們驕傲地說。
大學時期,課堂常會邀請業界人士來演講,像「四把椅子劇團」的許哲彬導演便曾鼓勵大家創劇團,該團創始的四位成員,本身也是大學同學:「創劇團沒有很難,你只需要有一個可以立案的地址就好。」腎回想當年許導演的分享,彷彿創團無比輕鬆。
沒立案的劇團,說散就散,可是一旦立案,便多了一份責任與使命,不僅會拿到立案證明書,還有統編與團員名冊。除了報名藝穗節的門檻不同,補助額度也更高,立案更像是劇團的成年禮。

若女子立案後的作品《我的臉是公共財》,正是為申請臺大藝文中心主辦的「兩年期劇場駐地藝術基地計畫」而催生。該計畫內容聚焦於「容貌焦慮」——人們每天對著鏡子進行「打勾、打勾、OK」的例行儀式,彷彿非得完成檢查,才有資格走出門、面對世界。
米奇分享業界流傳的一個說法:身高–體重 ≥ 110,才會被選上角色。「意思是如果我150公分,那就要40公斤以下,才符合鏡頭的審美。」「女生沒170公分就不該超過50公斤?太難了吧。」團員們紛紛對容貌焦慮表示感同身受,這份企劃應運而生,最終成功入選。若女子其實也渴望挑戰自己:「如果沒有這個補助,我們不知道還要花上幾年,才能到臺大遊心劇場這種規模的場館製作演出?」
我是戲劇系畢業
話題回到當初為何想念戲劇系:「其實從小想念法律系,我最喜歡上公民課了!」米奇笑著說。高二那年,語資班的期末呈現可以選擇寫論文,也可以排戲,她和朋友選擇後者,自己兼任導演與演員,從此發現了戲劇的樂趣,「雖然當初如果念法律,現在我就能資助若女子了哈哈!」對於劇場工作薪資並不優渥的現實,米奇莞爾道。

腎是獨生女,只能自己跟自己玩,從小喜歡看影視作品、自己寫連載小說、拿玩具自導自演,享受跳躍在不同時空的樂趣——「好的演員應該像水一樣,自我特色不強烈,才能融入角色。」
藍藍則說:「我也是電視兒童,小時候看了一部日劇,主角是燈光設計師。」這顆種子一路成長茁壯,直到大學她選擇主修燈光設計,專注於畫面、氛圍與節奏的創造。「燈光設計師總是說光要有『呼吸』,例如小光區能營造窒息感,大光區則適合歡樂的氛圍。」她說:「我還是比較想把自己的故事說出來。」藍藍透過劇本與燈光相輔相成,轉譯著自己的內心。
創作有摩擦,也是磨合
摩擦可說是創作過程中必備的一環,也許出自於美感上的分歧,也許出自於技術面上的歧見。風格不同在所難免,但腎說:「雖然會有矛盾,不過正因為有摩擦,創作才得以去到更遠的地方。」

例如,導演必須保留創作空間給演員,因為他們是情感的出口,有自己的詮釋方式。導演與演員、導演與導演、甚至兩位創作者之間都可能出現摩擦,而導演必須具備的一項重要特質,便是能說出「我喜歡這個」、「我不喜歡那個」,擔任導演總得一次處理三百件事情——音樂、燈光、服裝、走位——雖然可能會冒犯到別人,但還是得講,否則會跟自己過不去。
舉例來說,藍藍寫劇本時喜歡採用模糊、詩意的敘事邏輯,但團員可能會擔心觀眾看不懂,針對兩人在《死亡尚未被發現》擔任雙導演時遇到的摩擦,腎表示:「那是蘊含藍藍自身生命經驗的故事,所以她想說的話當然更多,即便我身在其中,以導演的立場而言,我會想更改、調整;但以一個朋友的立場而言,我還是會尊重她,因為那是屬於她的故事。」
這題也能延伸帶出「戲劇構作」(Dramaturg)這個職位,「戲劇構作」就像導航者,獨立於製作之外,卻與導演和團隊密切溝通,構作既不能太融入,也不能夠太疏離,構作是多出的一雙眼睛、共同討論的力量。

未來規劃與期許
回顧2024下半年臺灣整體劇場票房,堪稱重災,疫情後幾乎「做一齣賠一齣」,也許是疫情改變了大眾的觀看方式,也許是疫情期間創作者們壓抑太久,一口氣釋放了過多內容,導致觀眾選擇困難。
即便如此,若女子仍期待自己「每年至少有一部作品」,更重要的是不該再用「壓榨」的方式創作——不單靠熱情而接受低薪,而是透過專業來得到認同——肯認戲劇是一種職業,並不只是賣夢想。雖然總是有熱血年輕人願意壓低薪資,但產業要改變,就必須從小事做起。
如果今天沒有若女子
「我還是會繼續在劇場工作。」談及創業條件,說得直接是「要有錢」,溫和一點則是「不能讓劇團成為唯一的收入來源」。
「昨天去看一場北藝大畢製,戲的內容是創作者細數自己大學四年花了家裡多少錢——至少一百萬。他說那一百萬,只是讓他有資格加入這場藝術創作者的遊戲。」而拿到入場門票,才只是開始。「起初覺得,自己理所當然能加入這場競爭,但到後來才發現,藝術是吃飽喝足之後的事情,你沒有辦法去跟一個食不果腹的勞動階級去談藝術。」

如果真要把劇團作為主業,就得忍受看著同齡人的生活逐漸寬裕、成就逐漸亮眼,而劇場工作者這份職業,目前還不被社會認可,甚至買保險或填問卷時,連該勾哪一欄都不知道。「但不要給自己設定 Deadline——幾歲前一定要怎樣怎樣。」藍藍說,只要自己在劇場,那便是開心的:「可以說話的時候,心情比較健康。有同伴能一起討論想討論的事、有戲劇能傳遞想說的話。」
腎也對戲劇下了註腳:「我們為什麼要透過一個故事,去理解某些東西?這當中一定有它的迷人之處。」「戲劇,就是利用虛構的力量,來對抗現實的重量。」戲劇並不只是舞台上的故事,而是對生活的一千種詮釋,或許我們能透過這些詮釋,找到活下去的動力。
採訪編輯:Chien/撰稿編輯:梁銓/攝影:張之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