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用餐的時候,宜君、培林和晉明的話老是不多,絕大部分是許瀅在支撐場面,她盡一切努力在演好女主人以及媒人這雙重角色。飯後,許瀅為了製造培林與宜君單獨相處的機會,便拉著丈夫至廚房洗碗。
宜君端著熱茶,舌頭燙了一下,小心的吹著。她放下茶杯,看培林;他還是一逕地笑著。許瀅怎麼還一味逼她做這種傻事呢?她的心早已像台北的冬天,冷而濕,沒有一絲激情。一進門,迎她的是一面羞澀的笑臉,葉培林。她立即領悟許瀅邀她前來的用意了。她拘束地坐下,突然想起以前至阿姆坪露營,在車站,牧雲就曾指著她,以為她是葉培林的女朋友。難道真被牧雲說中了?牧雲牧雲,又是牧雲,對牧雲的回憶,就像一塊塊石子般的落在欲碎的心田,她痛苦的忍受著它。
她寧願把自己像蝸牛一樣的禁閉在安全可靠的硬殼內,她實在不願再受到一絲絲傷害,縱然葉培林的笑容是那麼的親善而無害。
由於感情的周折與極度疲乏,早已使她淡漠許多。她理智、冷靜的告訴他:
『你知道,這完全是許瀅的意思。』
培林一時沒弄清楚是不是在對他講,他看看四周,沒有其他人,這才自覺失禮,兩手抓住椅沿,半弓著身子,慌忙回答一叠的『是是是』,有些難堪。
『可是你認爲我們有可能嗎?』
他不明白爲何她會這麼說,難道她認為他們之間沒有一點所謂的緣分?難道還沒開始就要結束?
當許瀅告訴他,要為他介紹曹宜君,他先是雀躍,繼而又苦惱起來。他担心宜君看不上他。坐在她面前,他更不明白,爲什麼像她這樣善良、純真而又聰明的人,會如此不快樂?這使他困擾,也使他高興,因爲這至少表示他保有更佳的機會。以前他錯過不少機會,現在他更不願錯過。只是,他竟找不出半句話來打破僵局。他爲此厭惡自己,老是把好好的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他默不作聲,雙眉微皺,似乎靜得十分痛苦。宜君發覺自己傷害到他,不安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脚,拖鞋太大,鞋底空了一大截。
『我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單純,你會失望的。』
失望?不會的,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她拒絕了,那才真是失望。
『或者我們做個朋友。』培林說。
宜君看到的,幾乎是忍讓的表情。她無法拒絕。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
他欣慰地笑了。宜君由他肩上看過去,牆上掛了一幅油畫,一名長髮披肩的少女靜坐在鋼琴面前,並沒有彈琴,只是兩手交握,像在沈思,面部的表情異常溫柔,一定是在想念心愛的人。可是我心愛的人在哪裏呢?宜君憶起客廳的山水畫,不知是否已被取下?或者孤單地被遺忘在牆上?
#
雨緩緩下著,路面濕潤,反射著街燈蒼白的燈光。燈光下的雨絲更顯得綿綿密密,像數不盡的細針,紛紛掉到地面,無聲地。
培林和宜君共撐一把傘。他不敢靠得太近,有一半肩膀被雨水淋濕了。兩人之間,彷彿隔了一道壕溝,說話總是戰戰兢兢,唯恐碰觸對方隱私似的。偶爾吹起一陣風,於是有幾顆雨點跳到髮梢,宜君心裏有一點點悸動與一點點哀愁。她伸手拍去雨珠,手心有一點點溼,有如哀愁的痕跡。她順手往外衣一抹,像要抹去一切的愁意。
『明天我去接妳下班,好嗎?』
又是那種忍讓的表情。他的眼睛在傘下閃出一縷清晰的光亮,一種誠懇的、等待判決的目光。
『好。』聲音細小得連她自己也無法確定是否說出口了。
『謝……謝……妳。』他興奮得有些口吃。
他面向她,以致於整個身軀幾乎都在雨中。
『你要淋濕了,快站進來。』她充滿母性的溫柔,拉了拉他的衣袖。
培林站到傘底下,這次和宜君靠近多了,他感到寬慰與滿足。他想,宜君所說的失望,絕對不可能。(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