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韭菜的消遣被割韭菜的
9月23日,川普七年來首次在聯合國大會演說。在這類國際場合,致詞者該針對全球的共同關注,例如俄烏戰爭、以巴衝突以及全球暖化問題,川普都將這些放到後面。致詞只允15分鐘時段,他卻絮絮叨叨了57分鐘,吹噓自己的業績已超時限:謂在他領導下美國進入空前富庶和強大、國庫最充盈、失業率最低、股市飆升、非法移民歸零,乃美國邊境史上未曾有,美國於焉進入“黃金時代”,云云。他居功使美國再次偉大,於是又將前任拜登糟蹋了一番。川普是把對全球的演說弄成對國內的國情咨文甚至競選演說了。
他是搞錯對象?還是不看場合自我標榜都會“失禁”?他的“國力空前”、“國庫充盈”、“非法移民歸零”等等不就是歧視、排斥、憑橫徵暴斂壓榨台下聽眾成就的“政績”嗎?川普得意忘形於損人利己,已沒收了美國經營了80年的世界領導權。輪到有關全球性的議題了,川普說應付天下紛擾聯合國已失能,非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製造了得由我們[美國]去解決的問題”,他說不在乎諾貝爾和平獎,只為拯救蒼生。他花了四分之一的致詞攻訐“全球暖化是一場騙局”,其自我膨脹蓋過大自然。
自大妄想與諾獎症候群
對川普,他的國人早有洞見:典型的“自戀型人格”(narcissistic personality)!病徵是誇大自我的重要性、成就和才華,對名不符實的謬贊受之無愧;總是關心無限的成功和權力,過度渴望自己受讚美,導致同理心的缺乏;與人交往,則傾向佔對方便宜。常與“自戀型人格”混同的“表演型人格”(histrionic personality),卻少有人注意。兩類人格違常(personality disorders)都渴望成為社會注意的焦點,但表演型人格傾向戲劇化、過度誇張,引人矚目的考量高於一切,是否贏來贊許反居其次,故往往淪於小丑化。
自戀狂人格若有強烈的權力慾,則成自大妄想。川普這方面目共見,較著者莫如今年初(1月20日)第二度總統就職典禮致詞,謂他致詞該一刻就是美國“黃金時代”的開始,他會是美國史上最偉大的總統,至於華盛頓嘛,算是第二號吧!
川普總對自身重要性作不切實際的想像。在競選連任時已誇下海口,說上任後結束俄烏戰爭只需一日,至今適得其反,戰火有溢出至歐洲全境的傾向。另一場當代大災以巴衝突,反因美國偏袒以色列,總在聯合國停火案上投反對票,還提供重磅炸彈給以色列夷平巴勒斯坦,已被馬克宏提醒與申請和平獎枘鑿。
二戰後,作為聯合國的創始文件,聯合國憲章明確規定採和平手段解決國際糾紛,因此各國一律將“戰爭部”改成“國防部”,一般來說是將前陸軍部和其他軍種統整為“國防部”,川普卻把“國防部”改成“戰爭部”。川普難道看不出耀武揚威與和平成就獎之間的枘鑿,或許兩個面相是表述同一個自大妄想。
在川普自誇調停的7場世上爭端裡,唯俄烏和以巴有惡化成大戰的潛能。川普搞砸了俄烏停戰,乃是從施壓烏克蘭承擔戰爭罪起步,自亂腳步又為川普重普京輕盟友變本加厲,造成普京有持無恐。至於以巴戰爭,美國該算是種族滅絕的共犯,美國所謂的“調停”是把哈瑪斯談判代表誘至卡達,作為以色列集中獵殺的目標。美國一直視巴方為格殺勿論的“恐佈組織”,這次甚至殃及居中調停人。
川普在一些亞非小國間“調停”衝突則是作秀。壓服這些國家美國用關稅大棒已足。美國目前的“關稅戰”是無需似歷史上的侵略國一般派兵,不損折一個士兵(當然可以說也沒燒殺戰敗國),卻收戰勝國強索戰敗國割地賠款之效。同一招竟然可創意地用在強制交戰國“和平”上頭,還方便搶佔道德的制高點!如此仍感和平獎非我莫屬,可謂自我感覺良好。川普在七月期間與挪威財長通電話談關稅時,表達這個心願。
君無戲言!
川普的自戀型人格不算新鮮事,倒鮮有人言及他的表演型人格。2015年,當川普還在競選他首任總統期間,散佈謊言卻引用名記者柯瓦列斯基(Serge Kovaleski),後者公開澄清,惹怒了川普,遂在一場造勢大會上模仿柯瓦列斯基身障人的身體動作和語音說“我記不起了!”川普是在出醜,引起軒然大波,雖然仍讓他當選。透露:在美國,意識形態已壓到人間尊嚴。

美國的新冠疫情,至川普第一任結束時,病例25,000,000宗,死亡者超過400,000(至2025年不止此數),居全球之冠,與川普的玩忽職守、信口雌黃不無關係。疫情爆發初期,他還和衛生部的佛奇博士對全國做報告,在這類有數的場合中,川普明顯地處於情況之外。佛奇呼喚帶口罩,川普偏偏反其道而行,立下壞榜樣。2020年4月23日的一回,川普站在佛奇旁邊,百無聊賴,既不信防疫、又欲主宰場面,卻乏專業發言權,為了把自己放入情況中,遂插科打諢,建議用清潔廁所和廚房的除菌劑注射入身體中,俗云“君無戲言”,鮮有川普如此離譜的。老牌除菌劑來蘇(Lysol)製造商遂公開警告千萬不能如此做。

拜登上台後,首批的行政命令即禁止把新冠病毒冠以族群稱號,針對的是川普肆意地以“中國病毒”、“功夫流感”稱呼新冠病毒。川普“中國病毒”的靈感來自法輪功的“中共病毒”,卻把它族群化全民化。台灣當局追隨之,卻又把英文翻譯回“中共病毒”。怎麼了,不是頂“反中”的嗎?還是種族仇恨確有點納粹味?
望之不似人君
川普僭越國會方能制訂關稅的權力,國會欲收回。總統已公布“全國經濟緊急狀態”,本可按例反駁,卻在4月8日發了一通混合“萬能感”與挫折感的表白。何來挫折感?全球關稅戰發動以來,川普一直盼望習近平來電邀他赴北京,卻一直空等。在這段望眼欲穿期,已有一些受其恫嚇的國家前來臣服。川普項莊舞劍,揮舞了一陣,砍了一串配角,卻未刺中沛公。他對國會的反嗆就成了奇文共賞:“這些國家前來拜訪,舔我的屁股。他們要死要活地渴望達成協議:閣下,給我們一個協議吧,你要我幹甚麼,我都願意!我都願意!”(These countries are calling up, kissing me ass. They are dying to make a deal, “please, please, sir, make a deal. I will do anything, I will do anything.” …)

此語後半段,川普是用仿某類婦女在男性淫威底下發出哀告的腔調。我在1990年代美國有線電視上看到低成本製作的一幕:一位黑道老大大剌剌地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對一名趴在地上、上身赤裸、下身只穿丁字褲和情趣高跟鞋的女子吆喝:“給我爬過來!”欲哭無淚、心不甘情不願的女子唯有照辦。年代久遠、似乎也沒看全,近期可參考2024年的《乖女孩》(Babygirl):一位需要性受虐做心理平衡的大企女主管,與一位見習生幹性事,作狗兒討食狀。

川普說“舔他屁股”的是一些國家的總理、高級官員和全權代表。他似乎沒有不敢侮辱的對象。4月21日教宗方濟各去世後,梵蒂岡在閉關仍未選出新教宗之際,川普卻把自己穿上教宗袍服的AI合成照片po上了網,開頭還以為是川粉的傑作,後來證實是白宮在X平台上的帳號(5月3日)。川普對其MAGA暴民有持無恐,似乎不在乎輸光天主教徒的票。
川普譏諷拜登老年癡呆已有時,最近(9/23)在白宮的一面長廊牆上一字排列歷屆總統的圖像展,夾在兩任川普任期間的是拜登,年份是他,拜登本人卻不見了,代之以一台自動簽名機。奉命辦理這個陳列的人員不會感到老闆很“小兒科”嗎?

川普的口沒遮攔該不是給他贏得光彩,而是招致訕笑。川普難道對此渾然不覺?除了不算少的失態場合,若有意為之者或許是一種策略都說不定。川普對著加拿大總理說加國是美國的一州,把該總理降為“州長”,若換成歐巴馬和拜登出此言,會挑起戰端都說不定。是川普的話,人家會認為“他反正就是這副德性”,無需太較真,連互相招回大使都沒發生。加拿大後來還得認慫。
我在大二後就不再幹的這種事
川普該人缺口德,總是給人起諢名,成了一種惡習,幾乎沒有他不以諢名指稱的人、事、機構、組織甚至國家,不勝其數,在維基上必須分門別類製表。在這裡略舉讀者比較熟悉的。
針對人者,主要是政敵,民主共和兩黨都有。他競選第一任總統時,對手是希拉蕊。歷來,勝利一方就任後不會繼續醜化競選時的對手,競選並非結下世仇,無需悻悻不可終日,然川普仍窮追猛打,言及她必稱“瘋的”(Crazy Hillary)和“歪的”(Crooked Hillary)。
他對拜登更咬牙切齒,恨到輸掉大選即發動暴民攻打國會山莊,至重新投入大選到勝選,凡有演說場合—包括與外賓談關稅的場合—必用拜登史無前例的“爛”襯托川普的“黃金時代”,攻擊如此頻繁,諢名就不止一個,從“歪的”到“慢吞吞的”到“馬虎的”(Sloppy)不等,最有名的自然是“瞌睡喬”(Sleepy Joe);甚至拜登整個家族都被他污名化為“拜登的犯罪家庭”。
可預期:2024大選的競爭對手賀錦麗(Kamala Harris)被冠以一大串諢名,除了一些用濫了的,具個體特色的有引起共產黨聯想的“賀錦麗同志”(Comrade Kamala)和引起非洲土著聯想的“卡瑪拔拉”(Kamabla)。
其他的民主黨要人就不勝枚舉,裴洛西與舒默等人自不在話下,這裡只舉順對方姓氏發音的創意性發揮。主持眾議院“通烏門”彈劾川普專案的眾議員希夫(Adam Bennett Schiff)被川普順口稱為“賊眉賊眼的希夫”(Shifty Schiff)。加州州長紐森(Gavin Newsom)是民主黨的明日之星,從加州大火至中央調動軍隊干涉州內政,川普與他數度交惡,徑直以“紐渣”(Newscum)稱之。這簡直非同小可,試想賴清德總統若以“盧渣”直呼盧秀燕在台灣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麗茲·錢尼(Liz Cheney)和一度總統參選人羅姆尼(Mitt Romney)原屬共和黨領導層,因力挽共和黨川普化的狂瀾,遭該黨清洗,川普卻給錢尼一個別出心裁的諢名:“低智商的戰鷹”(Low IQ War Hawk);羅姆尼則變成“民主黨的密寶”(Secret Asset Man)。
川普對黨內競逐總統大位的初選者口下也不留情,不勝枚舉,值得一提的是佛州州長迪尚特(Ronald Dion DeSantis),川普順其姓氏的發音創意地改成“道貌岸然的”(DeSanctimonius)! 川普對反了臉的昔日親信幕僚如班農(Steve Bannon)和博爾頓(John Bolton)也不省其惡謔。
川普第一任的首屆國防部長馬提斯(James Mattis),去職後被他的老闆稱呼為“瘋狗”。想謹守公務員中立,不介入黨爭的前聯邦調查局的柯米(James Comey),川普對他的名字前加的形容詞成一大串:說謊的(Lyin’)、洩密的(Leakin’)、背光的(Shadey)、卑鄙的(Slimeball)、滑溜的(Slippery),恨得如此牙癢癢。柯米當時拒絕對川普本人效忠、繼續調查“通俄門”,一直在等待川普的司法報復,9年後的今日終於夢魘成真。
川普與大多數美國媒體都結仇,把主要的電視台、節目主持人的醜化自不再話下,可另闢專題。這裡只需一提受白宮壓力停播一週的吉米·金摩(Jimmy Kimmel)脫口秀。這名“零才能”(Zero Talent) 的名嘴被川普鎖定已久,查理·柯克事件成為對他開刀的導火線。
外國元首也蒙其鋒鏑。金正恩被稱為“小火箭人”(Little Rocket Man);馬克宏則是“討知名度的馬克宏”(Publicity-Seeking Emmanuel Macron)。
在川普第一任上任後,首要任務即為防止非法移民入境,卻發出合法移民亦比較歡迎北歐的而不歡迎“糞坑國家”(shit-hole countries)的言論。在新冠疫情期間,川普這種臉不改色的歧視言論終釀成仇恨動員:他把新冠病毒綽號化為“中國病毒”與“功夫流感”,造成一萬多宗亞裔與太平洋裔在公共場所遭暴力襲擊事件。
違常人格的魅力
上述人格分析並無低估川普的影響力。從比較歷史的角度看,今日美國的川普現象可類比羅馬帝國進入危機期的中興嘗試,在後世的世界史中亦將具此地位。人格缺陷既云“違常”,即非吾輩凡人,亦有非凡之義。
希特勒的暴怒即具極猛的威懾力,在姑息養奸的慕尼黑“協議”中,希特勒一頓狂吼就把張伯倫輩嗆到閉嘴。元首的那種目泛青光的暴怒,甚至連納粹衝鋒隊員間都用降低聲調竊竊私語,謂元首在怒火噴發時,甚至會在地板上打滾、狂啃地毯,雖經紐倫堡大審的反覆詰問都無法確定有其事。

然而,暴怒如達天神等級,確是無可抗拒的。希特勒和川普的魅力絕不限於其本國內,在希特勒一例甚至不限於他的時代。忠實的信徒群之羅聚,乃因信徒們自身的人格缺陷在偶像身上獲得肯定、展露、曝光、高升為宏景、擴大成一股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