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談美》開始的學習之旅
我的美學因緣始於一本薄薄的《談美》。當時尚不知「美學」為何物,却被書中那清新雅潔、娓娓道來的行文風格所吸引。朱光潛先生以其特有的筆調,將「美」這一抽象概念轉化為可以感知的日常經驗。比如他談「我們對於一棵古松的三種態度」、談「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些話語都如同種子,不知不覺間在我心中生根發芽。
唸大學的時候,從《談美》進升到《文藝心理學》,朱光潛先生引領我進入一個更有體系的美學世界。他以克羅齊的「直覺說」為基礎,融會立普斯的「移情說」、布洛的「心理距離說」等西方理論,鑄就了一套適合中國讀者理解的美學體系。這種學術路徑不僅為我後來研讀克羅齊《美學原理》奠定了基礎,更成為我理解《西方美學史》與《中國美學史》的重要參照。更重要的是:成為我超過35載的古典詩教學研究的理論利器。
二、桐城根基與西學之路
朱光潛(1897-1986),字孟實,安徽桐城人,生於傳統書香門第。幼承桐城派古文傳統,少年時期便能熟誦《詩經》《楚辭》。1916年考入武昌高等師範學校,其後以優異成績考取香港大學教育系,在此接觸進化論思想,奠定其融貫中西的學術根基。
1925年考取官費留學,遠赴英國愛丁堡大學研習文學、哲學與心理學;其間更赴法國巴黎大學、德國斯特拉斯堡大學遊學。這段求學經歷,使他深入理解西方美學體系,為日後創造性地將中國傳統「意境」理論與西方美學對話埋下伏筆。
三、理論建構與教育實踐
1933年歸國後,朱光潛先後執教於北京大學、四川大學、武漢大學。在抗戰期間,他在四川樂山簡陋的校舍中完成《文藝心理學》、《談美》等代表作,以美學研究守護文化命脈。這一時期,他提出「物我同一」的美感經驗論,將克羅齊的直覺說與中國傳統「意象」理論相結合。
朱光潛始終堅信「教育即生長」。在清華大學任教期間開創「讀詩會」,邀集沈從文、林徽因等名家共同探討文學之美。1950年代主持《文學雜誌》期間,他堅持「自由生發,自由討論」的創刊宗旨,培養大批青年學者。這種教育理念與其學術研究相輔相成,共同構建他的美學事業。
四、文化堅守與學術遺產
1949年後,朱光潛雖歷經政治運動衝擊,仍堅持翻譯維柯《新科學》、黑格爾《美學》等西方經典,並重寫《西方美學史》,展現學者應有的思想彈性與學術忠誠。晚年雖然視力衰退,仍以口述方式完成《談美書簡》,將八十載人生智慧凝練為二十封信箋,實踐其「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業」的人生哲學。
他的《詩論》首創以西方「節奏」理論解讀中國古典詩歌,而《藝文雜談》則將禪宗「頓悟」說引入美感分析。這種貫通古今、融會中西的學術品格,使得北京大學美學研究中心至今仍以他的研究範式為基礎,持續拓展當代美學疆域。
五、永不熄滅的精神傳承
朱光潛先生逝世迄今已三十餘載,但他的學術遺產仍在滋養著兩岸無數學人。從個人層面而言,他教會我如何以審美的態度觀照生活,從更寬廣的視角看待世界;他同時也為中國現代美學構建了一套「話語體系」,使中國學術得以與世界對話。
每當我重讀《談美》中那句「慢慢走,欣賞啊!」,總能感受到一位智者對後學的殷切叮嚀。在當下這個快節奏的時代,這種提醒顯得尤為珍貴。朱光潛用他的一生證明:美學不僅是一門學問,更是一種生活態度,一種精神境界。作為受惠於他的後來者,我們有責任將這種精神傳承下去,讓這盞不熄的精神燈火繼續照亮更多人的心靈之路。

朱光潛(1897-1986)

《談美》

三民書局版《文藝心理學》

《西方美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