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種逃逸,變形或者發瘋
當無處可躲藏的時候,變形或發瘋(精神分裂)成了唯一的逃逸。這也是文學中常見的手法,譬如卡夫卡的《變形記》,又或者是李昂的《殺夫》、聶華苓的《桑青與桃紅》、魯迅《狂人日記》等,在其文本中,各有針對資本主義、禮教、時代、女性的壓迫的批判。
與英惠的瘋狂極為相似的,或許容易連想到《82年生的金智英》,「你們可以對一切都覺得理所當然,我卻再也沒辦法繼續忍氣吞聲。可是我只有變成別人,才能為自己說話。」,該書羅列職場報酬、家庭分工、婆媳關係、生涯規劃、性暴力恐懼、照顧小孩、「媽蟲」嘲弄等對女性的歧視以及造成的恐懼不平,但金智英的逃逸,也就是她會精神恍惚的用別人的身分和口氣說話,服膺了文中男性的一句調笑:那不就是發瘋了,使得女性的能動性及反叛性降低,最終該文的成就只是點出了韓國社會中女性的悲哀,而並未做到女性解放、思想解放,(聽說該書出版或翻拍電影時被男性集團攻擊謾罵,可知韓國社會根深蒂固的性別文化仍有很大的改革空間)。
相較之下,《素食者》中,他人眼中的英惠自然是發瘋了,但英惠自己眼中,她有更大的理想,她想變成樹,遠遠的逃開吃/被吃的囚牢,雖然比起正面跟壓迫的一方對撞,這樣的逃逸畢竟消極又自毀,但就文學的手法而言,在細膩的文字當中加入絢爛斑斕的花卉、血污的垂死動物、陰鬱的直挺大樹等,使得文本呈現出一種超現實、寂靜中又衝突誇張的畫面感。英惠的變形有幾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她拒絕吃葷食,在現實中抗拒噩夢中的腐食、殺害與恐懼,「吃」或「不吃」的選擇原因不同於一般定義的「素食者」,為了環保或瘦身而吃素,而是在父親教訓的「傷害你的東西吃下去就好了。」、「你不吃東西,別人會把你吃掉」這樣有如理所當然的恐嚇語句的拒絕,拒絕以吃做為報復、利器的殘忍。而當她的選擇成為異類的時候,父親為了讓她吃而強迫餵食,此時,「吃」成了暴力及霸權的一種展現:吃下去,才是正常的;吃下去,恢復服從的態度;吃下去,之後就沒問題了。在這樣的逼迫下,英惠的現實也墮入噩夢,她在精神病院握緊而悶死的小鳥,是她已經無法再回到人類生活步調的轉捩點。
第二階段是離婚後心態平穩了一段時間,重回獨居日常生活的時期。她接受姐夫在她身上繪上花朵,這讓她感到受到保護,甚至誘起性慾,接受與姐夫做愛。兩人的做愛無涉愛戀或肉慾,從姐姐的視角看來,那像是兩根藤蔓互相交纏。此時的英惠已經不在乎外界的禮教倫理約束,她發現身上的花朵可以讓她平靜,她喜歡身上的花朵,甚至小心翼翼不想洗掉,這是下一階段往植物變形的伏筆。
第三階段則是深山中的精神病院,她持續的拒絕飲食使得內分泌失調,外貌退化變得如幼童一般,她也愛倒立把自己想像為一棵樹。當姐姐仁惠質問她:你是人,會說話會思考,怎麼會是樹呢!她回答:很快就不會了。此時,她連人的外形和能力也都想要丟掉了,唯有靜靜的成為一棵樹,儘管方式是自殘式的自殺,她也樂意。
如果無處可逃,就只能變成開花的樹了 -韓江《素食者》(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