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這條路上,有兩種人。
一種是像林見這樣的傻子,另一種,是曾睡在林見對面床的天才。
你知道嗎?大學時,我真心覺得自己是個被世界埋沒的曠世奇才。我蜷縮在霉味瀰漫的宿舍裡,用十元商店買的素描本,配上一支時不時需要甩動才肯出水的原子筆,畫下被我命名為《恆星的餘燼與漂流之夢》的塗鴉。每完成一幅,我都開心得要死,覺得自己根本是畢卡索轉世,只是少了一個懂我的巴黎。
這就是我啦,一個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創作者。

而在我對面,睡著一個真正的天才,阿浩。
阿浩是真的強。他畫的素描,每一筆光影都像從教科書裡撕下來的一般。我們都覺得,他的未來,必定是宮崎駿那樣的傳奇。
然而,這位天才,卻有一個習慣。
每當我像個獻寶的小丑,興高采烈地展示我的「恆星餘燼」,並央求一睹他的傑作時,他總會先禮貌性地點點頭,然後,眼神飄向書桌上那個始終上了鎖的抽屜,語氣平淡地說:
再等等。我的作品還不夠完美,等我準備好了,再拿出來給你看。
於是,在阿浩不斷追求完美的同時,我這個「偽天才」,就開始了毫無顧忌的發表生涯。
我把那些現在看來羞恥度爆表的圖,貼在我剛申請的部落格上。可想而知,底下的留言,不外乎是「看不懂」,就是「這是什麼鬼」。我被罵得狗血淋頭,難過到想把網路線拔掉。但奇妙的是,痛完之後,我竟然又畫了一張。
因為那個「我是天才」的愚蠢幻覺,像一個刀槍不入的金鐘罩,保護著我脆弱的自尊。我真心覺得:
不是我的問題,是你們凡人看不懂!
我就這樣,貼圖、被罵、偷偷修改、再貼圖……在這個無限循環裡,我那台破銅爛鐵般的創作引擎,竟然就這樣冒著黑煙,吭哧吭哧地跑了起來。
偶爾,一兩則一針見血的批評,就像是往引擎裡倒入了劣質汽油,嗆得我直咳嗽,卻也讓我往前多滑行了幾步。
那阿浩呢?
他還在為他的「完美」準備著。
他報了更貴的繪畫課,買了更專業的繪圖板,研讀了更多深奧的藝術理論。他那個上了鎖的抽屜,據說裡面的手稿越來越厚,每一張都比前一張更趨近完美。
我們問他何時要讓大家開開眼界,他總是笑著搖頭,重複那句:
快了,等我再調整一下細節。
畢業後,我在一家小設計公司,天天被客戶的修改意見折磨。我依然喜歡在網路上發表作品,只是不再自稱天才了。
我終於承認自己的平庸,卻也在無數次的修改與被退稿中,慢慢摸索出自己的風格。
那顆粗糙的頑石,在讀者的口水和自己的淚水中,竟也被沖刷出一點獨特的樣子。
多年後的同學會上,我見到了阿浩。他穿著筆挺的西裝,在一家金融公司上班,聊的都是股票和基金。那個曾經拿著素描筆、眼裡有光的大男孩,消失了。
我問他:「你還在畫嗎?」
他愣了一下,眼神閃過一絲複雜,然後苦笑著說:「哪有時間啊。而且……現在回頭看,以前那些東西,真的太幼稚了。」
他頓了頓,像是為了說服自己,補充道:
也許哪天退休了,會整理出來吧。
至少,它們在我心裡,永遠是完美的
那一瞬間,我突然懂了。
我當年那個可笑的「天才幻覺」,其實是我最寶貴的資產。
它是一面「無知者之盾」,保護了我脆弱的初心,讓我有勇氣在作品最粗糙的時候,就把它拋向全世界,接受審判。
而阿浩,他太清醒了。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完美」的頂峰在何處,所以永遠覺得腳下的自己「不夠好」。那份清醒,卻也成了他最沉重的枷鎖。
創作這條路,從來不是一場「準備到完美才上場」的成果發表會。
它是一場「邊跑邊修車」的拉力賽。
我這台破銅爛鐵,引擎冒著煙、輪胎搖搖晃晃,但它一直在路上跑。而阿浩那台閃閃發光的完美跑車,從頭到尾,都停在無塵的車庫裡,等待一個永遠不會來的「完美時機」。
我並非否定打磨作品的重要性。只是對我們大多數人而言,或許不必執著於等待那顆「完美的蘋果」才肯出手。
我們需要的,或許是一顆又一顆,即便帶點酸澀,卻依然有勇氣被端上餐桌的青蘋果
本篇靈感取材自多位繪師的真實經歷,情節經過改編加工,獻給還在堅持創作的妳/你。
感謝大家一路以來的支持,願你我都能在創作的路上,喜悅豐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