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聊到「感恩」這兩個字,林見以前總覺得是有些感冒的。
你知道嗎?林見那陣子啊,就是個標準的「抱怨魔人」啦!
外送慢了,氣!
網路斷了,氣!
連半夜想喝杯冰水,發現製冰盒是空的,都能讓我對著冰箱生氣。
直到那天晚上,我那理所當然的世界,不見了。
我是在一陣背痛中醒來的。
身下不是柔軟的床墊,而是硬邦邦的木板;身上蓋著粗糙的麻布。
四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只有清晰得嚇人的蟲鳴聲。
我渴到不行,摸黑想找水喝,卻撞到一個婦人。
她被我吵醒,於是點亮了一盞油燈。
那火光啊,昏暗又搖晃,還帶著一股嗆人的油煙味。
她看我一臉渴樣,嘆了口氣,從一個大水缸裡舀了一瓢水給我。
我想都沒想就灌了一大口……然後差點全吐出來!
那水帶著一股土味和澀意,跟平常甘甜的過濾水根本是兩回事!
我忍不住問:「娘,沒有乾淨點的水嗎?」
她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我
「傻孩子,這可是阿爹天沒亮就從村口那口井,一擔一擔挑回來的,珍貴得很呢!」
我腦中「轟」的一聲,彷彿意識到什麼。
這裡,沒有水龍頭。
晚餐更是一場震撼教育。
桌上沒有冰鎮飲料,只有一碗溫米粥、一碟黑漆漆的醬菜,還有一塊鹹到發苦的臘肉。
我小聲地嘀咕:「怎麼不吃點新鮮的肉呢?冰箱裡沒有嗎?」
「冰箱?」
她又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我
「你這孩子睡糊塗啦?天這麼熱,菜放不過半天就蔫了。這塊肉啊,得用多少鹽巴才能存到現在,你可得省著點吃。」
我愣住了。
對喔。
在這裡,沒有東西可以跟歲月喊「暫停」。
腐壞和枯萎,才是日常。
夜深了。
我想看點書,但那盞小油燈的光線範圍,大概就只有我臉這麼大。
周圍巨大的黑暗,像一頭會吞人的野獸,讓人心慌。
我這才明白,古人說的「日落而息」,不是因為他們養生。
是因為黑夜,真的什麼都做不了。
就在這時
鈴鈴鈴——!
尖銳的長音,劃破了漫漫長夜。
是鬧鐘。
我猛地睜開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耳邊,是冰箱壓縮機低沉運轉的「嗡嗡」聲。
窗簾縫隙透進來的,是城市徹夜不眠的橘色光暈。
我回來了。
那一刻,我從床上彈起來,連拖鞋都忘了穿,赤腳衝到廚房。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扭開水龍頭。
看著那清澈且源源不絕的自來水「嘩啦啦」地流過我的指尖,我從沒覺得這聲音如此動聽。
第二件事,是拉開冰箱門。
那柔和的白光瞬間灑滿了我腳邊的地板。裡面塞滿了食物:昨晚的西瓜、冰得透心涼的可樂、新鮮的雞蛋。它們安靜地待在那裡,彷彿時間對它們束手無策。
最後,我走到客廳,深吸一口氣。
「啪!」
我按下了牆上的開關。
整個世界,瞬間亮如白晝。
我站在光明裡,腦中一片空白,眼睛卻莫名地濕了起來。
我一直追求的,是那些更厲害的東西。
我從來沒想過,我視為「理所當然的日常」,乾淨的水、不易壞的食物、燦爛的夜晚。
這一切,本來就是一個了不起的奇蹟。
我們啊,其實都活在古人連做夢都不敢想的未來裡。
卻常常把這份天大的幸運,當成了理所當然的現在。
從那天起,我很少抱怨了。
因為每一次扭開水龍頭,
每一次從冰箱裡拿出食物,
每一次在深夜裡點亮一盞燈,
我都會在心裡輕輕地說一聲:
「謝謝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