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含劇透)
文/一樹@映後就談
「你有沒有試過,在熟悉的日常裡,突然感到一切都變得陌生又詭異?」
從地鐵站出口到家的路,看似千篇一律,卻可能藏著無限重複的輪迴與心靈迷宮。日本電影《8號出口》(Exit 8),改編自同名獨立遊戲,由川村元氣執導、二宮和也主演,這部電影不僅是一次視覺上的恐怖體驗,更映照出一眾打工人,在通勤路上默默掙扎、迴盪的影子。
電影主角是一位身陷生活泥沼的上班族(由二宮和也飾演),自接到前女友懷孕的電話後,情緒潰堤,踏進東京地鐵某條看似平凡的通道。他沒想到的是,這條通道是一個神秘結界,若要離開,必須嚴格遵從遊戲規則:觀察細節中的「異常」,如文字扭曲、燈光閃爍、標誌牌滴血等異常現象來判斷是否繼續前行,一旦做錯選擇則會被「重置」,重回「零號出口」之起點。
遊戲目標很明確:他必須找到第8個正確的出口,才能逃離這場無限循環的惡夢。
此情境設定,令人不禁想起卡夫卡筆下《審判》中的荒謬與迷宮邏輯。主角雖擁有選擇的自由,卻不斷在規則與懲罰之間踱步,如同現代人在制度與情感之間找不到出口。而地鐵通道裡的NPC角色、規律的廣播聲、燈光佈局,彷彿是日常東京的縮影。那些過度熟悉的元素,竟因「語義飽和」(semantic satiation)而成為恐怖的來源。
出口並非通道的終點
導演川村元氣曾以《如果這世界貓消失了》和《百花》展現過他對記憶與失落的敏銳捕捉。《8號出口》則延續他對「記憶地景」的探索,將一條無人注視的地下通道,變成記憶與抉擇的地獄。
片中最具情感衝擊的是男主角與神秘小男孩的相遇。這孩子原來是未來的兒子——如果他選擇逃避父職,孩子將在孤單中長大。他們共同闖關,途中出現2種未來的閃回畫面:一為父子於海邊追逐的幸福時光;另一為男孩獨自在浪邊撿拾海螺的孤單剪影。
在終局選擇中,主角選擇留在通道內,將男孩推向出口,自己則被捲入異空,完成自我犧牲。這一幕令人想起庫布里克在《2001太空漫遊》中對時間與意識重構的探討:主角同樣須在虛擬的極簡空間中重新審視自身與未來,出口並非通道的終點,而是心靈的轉向。
異常:都市孤獨的具象化
電影的恐怖來自「細節異變」。它不靠血腥,而靠慣常熟悉之物的變形、扭曲。牆上海報微微移動、腳步聲不符節奏、錯位的人影。這些看似無害的異常,讓人聯想到心理學家佛洛伊德在〈論不安〉(The Uncanny)中所描述的「陌異感」(Das Unheimliche)。
當熟悉的事物出現些微偏差,便會引發潛意識的強烈不安。我們以為在日常裡是安全的,卻總在不經意間,被那微妙的錯位刺穿理性防線。
東京這樣的都市,正是一座巨大潛抑工廠。據2025年數據,日本35%的男性和30%的女性為終生未婚,「隱居族」超過百萬,「孤獨死」則每年逾數萬人。這條通道就像東京自己:明亮、整潔、規律,但每個角落都可能藏著不被看見的孤單與異常。
這樣的情境,不難讓港台觀眾產生共鳴。在台灣低薪與高房價的夾擊中,在香港如迷宮般的樓宇與MTR之間,多少人日復一日重複相同路線,卻不知自己是否走在「正確的出口」上。
困局的出口 來自平凡的抵抗
電影最終,主角回到現實,幫助了一位在地鐵中因為孩子哭聲而被譴責的母親。那是一個輕微的舉動,但對照日本社會對「不干涉他人」的文化禁錮,這一幕成了整部片最溫柔的出口。
導演也在此處回應遊戲原作沒有結局、沒有對錯的設定:
出口不在於找到答案,而在於面對不完美世界時的那一點點勇氣。
正如社會心理學家艾利希·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中所指出的,現代人在面對孤獨與焦慮時,往往選擇順從與疏離,將自己交付於機制與常規之中,以逃避真實的自由。主角在經歷這場地底試煉後,卻選擇了相反的路——不再逃避、不再旁觀,而是介入與聯結。他未必改變了世界,卻鬆動了自己心裡那道防備的牆。
在地底通道裡學會仰望
《8號出口》不只是驚悚遊戲的延伸,而是一部關於選擇、孤獨與親情的心理寓言。它讓我們明白,真正的恐懼並非異常,而是我們日復一日習以為常的冷漠;而真正的出口,也許不是某個清晰的方向,而是一次次微小但溫柔的決定。
你今天走出的是哪一個出口?而它,真的是你心裡想去的地方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