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作者是馬伯庸,本人算不上馬伯庸迷,但這次回台也買了他的《長安十二時辰》與《長安的荔枝》,那種小題大做的敘事手法,看了確實令人艷羡。
而這部《絲絹案》是有確切歷史根據的,看此劇時讓我依稀想起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也是採用以小見大的寫法,其中對中國明代官吏制度僵化的分析與描述,筆法深刻入骨!
萬曆皇帝自十四年起,長達三十年不上朝,黃仁宇寫盡萬曆當皇帝的苦悶,處處為官僚掣肘的困局,一心想立心愛的妃子鄭貴妃所生之子朱常洵為太子,大臣們偏偏不讓他如願。後來越演越烈,最後演變成僵持十五年的君臣對立,萬曆遲遲不願立太子,對臣子不理不睬,但並未奏效,終究拗不過大臣們,最後還是立了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這便是歷史上有名的「國本之爭」。
從此,皇帝看破一切,乾脆罷工,不再上早朝,不再見臣下,以此對抗官僚們的霸凌。
《顯微鏡下的大明》在劇中雖未提到萬曆,卻提到一個很重要的人物,「一條鞭法」的倡導者——張居正,他是萬曆的老師,張居正死前,萬曆還不敢如此肆意妄爲,還算中規中矩地在做皇帝。
劇中以張首輔為稱呼,此人在劇中並出場,只是很巧妙地在對話中被談及,就讓整部戲的背景有了具體的歷史氛圍。他雖自始至終從未出場,卻在幕後推動改革、推動劇情、成爲那隻隱形的手,隨著劇情的推移,也讓人漸感到時代的困局。
雖非歷史正劇,而是以輕喜劇的手法來演繹,仍不失忠於史實的佳作。
若是《萬曆十五年》描繪的是一個僵化的官僚體制,讓所有人走入環環相扣的死局,連握有至高君權的皇帝,也撼動不了它。《顯微鏡下的大明》便也是描繪這樣的一個官僚體系,此番卻由一個小人物來撼動——算呆子帥家默。
男主帥家默(張若昀飾演)穿得破破爛爛的,言行自閉荒誕,數學卻很厲害。偶爾被他查到了仁華縣的賦稅出了大紕漏,查著查著就查到了隱匿在龐大的賦稅制度中的冰山一角——「人丁絲絹稅」。

而劇中所談的「人丁絲絹稅」只是故事的外衣,内核卻是重新丈量田畝的稅制改革,馬伯庸抛出「人丁絲絹稅」這塊磚,用意是在引出「稅制改革」這塊玉,及其改革背後的重重困局。爲了減少人民負擔,稅賦應該按田畝多寡來徵收,不該外掛其他名目來多徵其他雜稅,廢除「絲絹稅」只是一例。但事情不是免除雜稅就能解決了,政府爲了公平起見,重新丈量田畝,其用意卻是要揪出鄉紳巨富的隱田、私田、兼并等種種弊端,為後來張居正所推行的「一條鞭法」鋪路。
何謂一條鞭法?
計畝征銀折辦於官,將田賦、雜稅、徭役悉併入一條賦稅之中,由張居正於萬曆九年推行到全國。
然而其中卻隱患重重。
中國官制中,素有官吏分家的傳統,官可視爲政務官,吏可視爲事務官,胥吏也就是現代的公務員。在古代,官雖然出身科舉,需經嚴格的考核與選拔;而吏卻是世代相傳的鐵飯碗。官是走馬上任、有升遷、有任期,但胥吏卻纍代盤踞地方,容易與鄉紳勾連,往往成爲地方上屹立不搖的惡勢力。
官場上官官相護,官唯恐得罪人,影響到升遷,因此人事上往往採取「無爲而治」的態度,漠視胥吏師爺們專擅弄權,典型的代表人物是劇中的方縣令。胥吏對地方的層層剝削,由來已久,任何一條政策推行下去,在胥吏手上實行起來,即便是仁政,也會變相成盤剝老百姓的暴政。就連田地丈量,只要賄賂辦事人員,便得以縮小田畝,減少賦稅;而沒錢的老百姓,沒錢賄賂,丈量土地時,尺線被胥吏蓄意放寬,田地面積變大,無形中要多繳納很多很多的稅。
這齣戲是明朝官僚制度的縮影,同時也展現出制度下的人性、被僵化的制度碾軋之下的掙扎,及小老百姓不惜一切的勇於抗爭,非常值得一看。
一葉知秋、知微見著、以小觀大,這是一部值得細品的佳作,雖是一部硬核歷史劇,枯燥的賦稅制度,靠著輕鬆有趣的對白、與官場的明爭暗鬥,也能讓人看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