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坊結束,一位女士語氣沉重:「孩子得憂鬱症吵著要休學,害得他什麼事都不敢叫孩子做,因為小孩說再逼他就去死。我們都覺得哪有可能?這一定是裝的,不想上學才假裝有病....但是我要如何處理?」
那一刻,我想起了遠野凪子。
愛與傷
日本女演員遠野凪子曾在自傳《給從未愛過我一次的母親,給從未愛過一次的男人們》中,提到母親對自己的百般嚴苛與冷漠,導致她自小便活在情緒與肢體虐待的痛苦中。
遠野的母親曾夢想成為女演員,卻因年輕早孕被迫放棄演藝之路,之後便將自己人生未竟的夢想投射在女兒身上。遠野六歲進演藝圈起,身為長女的她便扛起全家經濟重擔。
青春期微胖時,母親教她「嘔吐就不會胖」,隨後又時常嘲笑她太胖沒女人味,導致她對自己的容貌極度沒自信,15歲起便患上厭食症。努力工作賺錢、努力符合期待的遠野,不論怎麼做,始終都未能得到母親的愛與肯定,曾數度吞藥輕生。
母親過世後,遠野坦言試圖以戀愛和酒精來填補心靈空洞,曾有過三段婚姻的她說:「我不是想依賴誰,我只是想證明自己能夠繼續前進。」
遠野長年飽受憂鬱症、飲食障礙與睡眠問題所苦。在意外過世前,她努力透過書寫與演藝工作來提醒自己:
「我雖然生病,但我值得活著。」
遠野凪子的故事,反映的正是親子關係的起點 ─ 不是談如何讓孩子更成功,而是讓他們知道:你的存在本身,就值得被愛。
需求 vs 需要:父母要的是未來,孩子要的是現在
對父母來說,「考好成績、上好學校」是為了將來能有好工作、有前途、有經濟能力、活得安穩無慮,這是一種經濟導向的「需求」,對應的是未來世界的生存策略。
對孩子而言,「聽話、努力配合」的真正動機,單純只是為了換取父母的愛與接納,這是生存本能的「需要」:如果我不夠好,是不是就不值得被愛?不值得被愛,我是否就活不下去了?
當一方在談「十年後的人生」,另一方卻在想「我今天還能活下去嗎?」,親子之間的誤解與衝突就此展開。
時間觀的衝突:孩子的痛苦是現在進行式,父母的期待是未來式
人們常說「青春期的孩子很衝動、很玻璃心」,但事實是,他們還來不及發展對未來的具體想像,只能夠活在當下的情緒與挫折中。
父母總是說:「現在忍一忍,你以後會更好。」
但孩子心裡想的是:「我現在痛苦到快死了,哪管得著以後。」
如此錯位的時間感,是導致孩子情緒崩潰甚至選擇自殘、自殺的關鍵。不是他們不想活,而是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要活下去 ─ 因為那個「以後」實在太遠了,而此時此刻的痛苦,真實的存在於眼前的每分每秒。
父母活在「未來的焦慮」裡,孩子卻困在「現在的痛苦」中。
這不是對錯的問題,只是彼此忽略了對方的時間軸,眼光看向不同的焦點。
權力與自主:把「命令」包裝成「溝通」
當父母說:你現在可以去讀書嗎? 可以認真一點、聽話一點嗎?
如果孩子的回答是「不」,身為父母,很容易情緒爆炸。
為什麼?
因為父母心中早有唯一的標準答案:「是、好」,一旦沒聽到標準答案,便會立刻引爆情緒炸彈 - - 穿著「溝通」外衣的「命令」,是強迫。
「我沒有要逼你,我只是建議你選這條路比較好。」
「你可以自己做決定啦,但如果你決定錯了,你要自己負責喔。」
這些看似給出了選項,事實上卻是父母握著操控權的「假民主」語句,傳達出來的是威脅、恐嚇的語境。然而,當孩子逐漸成長,開始發展自主能力(尤其在進入青春期與青年期時),孩子渴望被視為有能力、有選擇的獨立個體,被視為 人 -- 這是心理學的自我決定論(Self-Determination Theory)所強調的核心需求:自主、勝任、連結。
當這些需求被否定或被持續受到控制和壓抑時,對方便會以對抗、逃避、封閉等方式展現反彈,這是「生存本能被激發」的戰、逃、僵住反應,而不單純只是家長眼中的「叛逆」。
自主性、勝任感和連結感是決定幸福的關鍵要素,一旦孩子失去了獲得幸福的關鍵能力,焦慮、憂鬱自然找上門。
人需要的是「共感」
表面上,我們以為親子問題是因為價值觀差異,但更根本的底層邏輯是「時間觀錯位 × 權力錯置 × 情緒需求誤判與投射」的集合。
父母沒看懂孩子的需求和處境,簡單用一句「不懂事」帶過;
父母的愛裡藏著焦慮、自己未竟的理想、自己的需求,而無法單純的「看見孩子」。
遠野凪子的故事提醒我們:努力,未必是因為堅強,有時只是因為怕被丟下。
她用生命證明:「赤裸地活著,是一種勇氣。」而我們是否願意,用同樣的勇氣,去看見那些孩子言行舉止間的呼救訊號?
經營親子關係,並非二元化的要求父母放棄規劃,也不是要孩子無條件順從,而是:
父母能不能試著看見孩子的「此刻」?
孩子能不能感受到被父母「接住」?進而也「接住」父母?
我們能不能將彼此視為「人」? 從控制,轉為彼此陪伴與理解?
親子之間,我們都有能力選擇最真誠的相互扶持,而不是最慘痛的殺戮戰場。
不論此刻的你是父母或是孩子,期待我們一起共渡親子花路,以理解做為修補,以共感靠近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