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市裡,偶爾躲著幾隻化為人形的貓。
牠們得體、守規矩、謹慎又低調,看上去與人類無異。不過,貓還是有一些共有的特徵。一般而言,牠們防備、淡漠、警惕,也從不輕易與他人產生連結。牠們也敏銳、機靈、有著高於人類的洞察力,總是默默觀察著周遭,捕捉一切訊息。也許,為了隱藏貓的身分,牠們都活得很小心翼翼。
在這些毫無破綻的表象後,貓是帶著野性的。在無人的深夜裡,牠們偶爾會幻化原型,發出劃破黑夜的嘶吼與低鳴。利爪與獠牙,是牠們鬥爭的武器,卻也是自保的最後一道防線。在貓的世界裡,大多都經歷過非殺即亡的過往。
人類世界裡的貓,有更高的機率能發現彼此。不過,鑑於人類世界的規則,貓與貓大多只能在無聲裡,默默謹守不被提起的默契。即便都是貓,也不足已讓牠們放下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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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隻三花貓,在滿是人類居住的小區裡流浪。貓身的她喜歡在屋頂和河堤邊亂竄,靜悄悄的,踮起無聲的爪溜進城市一隅。她不怎麼喜歡與其他貓的撕咬打架,偶爾還是會看見她被貓追逐逃竄的樣子。有時能看見她豎起毛髮發出警戒的低吼,可能有時候還會碰出些傷口。她身上總是又灰又黏膩,她從來不是一隻潔白乖順的貓。
於是,人形的她總是看上去整潔又乾淨。長髮打理得柔順,每一根髮絲都整齊得不曾逾越半分,服裝儀容也適切,成為每個場合的擺飾,服務於人類世界的規則。流浪又狂野的貓,為了不被馴化,甘願成為世界的馴獸,卻桀驁的不曾真正為誰低頭與臣服。
她有雙貓的藍眼睛,清澈裡裝滿世間的陰鬱與憂愁。據說,藍色的瞳是惡魔之眼,是狠戾、威懾與兇殘的化身。她眼神觸及的世界,映照著無情與疼痛。那雙惡魔的眼睛,輕易就能看穿人類內心的恐懼與狡猾。但是,惡魔之眼,卻是世間最美的守護,那是能抵擋厄運的雙眸,她也因此不曾輕易被世間的罪惡所吞噬。
三花貓喜歡寂靜的夜,接近午夜天光還沒完全暗下的夏日夜晚,夕陽長長的在遠處地平線倚著。她愛著自由,享受孤獨。可也許,她也渴望城裡他人不可多得的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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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如往常的在河堤邊,享受晚風與河水的浸潤,那雙敏銳的眸捕捉到的是一隻融於夜色的身影。是貓?還是人?她不確定。直到她謹小慎微的靠近,在石階旁探出試探的視線,又弓起身子止步不前,他才不疾不徐的從黑夜裡現身。那是一個穿著得體,一絲不苟的人類男性,三花貓好喜歡他。
男人也發現了她在角落退縮著的模樣。那是一個滿天星斗的夜,在無人打擾的城市角落裡,他發現了她,她走向了他。
三花貓小心翼翼的,湊上前去,在男人的身邊打轉,繞著他的腿磨蹭,嗅嗅他令人安心的手指。她不怕他,她想跟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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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家,裝飾著他的日常。他的常服、他的書籍、象徵著他的一切。
他會在白日穿上西裝筆挺,白色襯衫平整俐落,找不到一處皺摺。夜晚在僅有他一人的孤寂裡,關上燈火通明,留一盞昏黃的書燈,點起沉香,混合著淡淡的雪松香氣,也許聽一首木吉他相伴的民謠,讀悠遠的詩詞歌賦。
三花貓那雙清澈的眼看見的,還有一個在角落,脆弱的、搖曳的貓窩,而房間裡還有貓的氣息。貓窩在書燈也照不到的陰暗裡,渺小、破碎,不被提起。
三花貓也有一雙看穿真實的眼睛,她懂他不願想起的自己的真實,也懂那些不得已的警惕後原始的柔軟。她知道,他同她一樣,不過是一隻在城市裡活著、躲著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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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沒有讓她看見他幻化原型的模樣,在那個渺小的窩裡,他成為黑夜。
他是一隻有著狹長大眼的黑貓,在黑暗裡發出洞悉一切的金色光芒。他的視線直勾勾看見人心裡最晦澀陰暗的脆弱。他靈敏、警惕,杜絕一切隱患,在危險降臨前總是能迅速脫身。他看似強大,有著機敏的靈活,那卻是為了掩蓋與彌補,那顆比誰都害怕受傷的心。
他們在那個有晚霞也有月光的屋子裡,維持幾步的距離,靠近了就會逃跑,大概是他們在夜晚相遇的默契。
在屬於他們的屋子裡,那個男人為三花貓準備的家裡,她仍如此甘之如飴、日復一日在他身上撒嬌。他會摸摸她的毛髮,幫她把身體擦乾淨。三花仍然嚮往自由,卻心甘情願待在他身邊,因為她愛著他身上的溫柔善良,和那顆脆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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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他結束工作,一如往常的下班回家。沒有任何標誌與象徵的,平凡的一天,他卸下了一日奔波的行囊,在她面前,長久以來的初次,他化為貓身。
不曾驚心動魄,也不是劃時代的偉大史詩,只是像冬盡春來融雪化於塵土,一滴一滴,落在春天的大地,滋養荒蕪的心。
他烏黑的毛髮在她眼裡發著內斂的光芒,一雙金色的眼眸,如明月皎潔。她湊上前去,鼻子輕輕觸碰他的,有他的氣息、他的體溫。她無法抑制內心的怦然心動,視如珍寶的捧著他最真實與毫無防備的模樣。
「喵」
「喵喵」
「喵喵喵」
黑貓與三花,在飄著花香的春天相認,擁有了彼此。
那晚,兩隻發春的貓,在城市裡交融了整夜。他進入她的身體,擁有了她的心;而她擁抱著他,第一次如此信任的,把自己交給一個男人。他們的鳴叫,再次渲染了城市的夜空,可這一次,不再是那些令人心碎又戰慄的嘶吼,而是如婚禮的誓約之鐘,綴滿愛與慾交織的每時每刻。
在他們的家,他們成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貓,攜手走過了跌宕起伏的日常。也許貓也會有必須分別的一天,他會有需要變回人類的某些瞬間,她也無法總是給予脆弱的撒嬌。但是成為彼此的日子,都會是他們短暫的貓生裡,不可多得的幸福。
期待著,有一天,黑貓與三花,都能夠被疼惜,勇敢的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