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別因為中文片名搞錯了!《越越獄試》[1]並不是像《刺激1995》(The Shawshank Redemption, 1994)、《惡魔島》(Papillon, 1973)那樣的逃獄電影。主角N(Mario Casas飾)想逃離的不是監獄,而是日常的現實生活。
但將本片跟上述逃獄電影做一比較,奇妙地產生一種哲學上的趣味。人的自由意志所嚮往的方向去處,竟有可能完全顛倒!
電影中N接連做出各種犯行,只為進監獄自囚。N讓司法體系和親人都陷入兩難:到底該如其所願將他送進去關,還是該讓他恢復自由身?電影表面上好像在探索倫理與哲學困境,但心理議題才是沒說出口的重點。
我說哲學並非信口胡扯。片頭出現的配樂是理查史特勞斯的交響詩《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只不過是搞怪版本。音樂可能正暗示本片主旨與扭曲的存在意義相關。

《越越獄試》依然帶有西班牙電影的狂想風格,氣氛活躍生猛,雖非商業片但劇情絕無冷場,是監獄和法庭類型電影的一曲新穎變奏,結合荒誕幽默和懸疑刺激元素,且攝影與音樂等美學表現傑出。
電影院不時爆出觀眾的笑聲,但在我的神遊之中,我想像N心底有一池淚水;劇情鋪陳荒謬至極,但在N的木訥、淡漠和不自主動作之後,其實有著壓倒性的悲慟,雖然那一團東西我們看不見也聽不到。
N不想看也不想聽。那需要強力的拒斥與阻擋。
[底下微劇透,請斟酌服用。]
創傷無法一筆勾銷地抹除
主角名字N很快讓我想到nullify,意思是使之無效、廢止。
台灣人去戶政事務所改名,多半是為了帶來好運;N去那邊是想取消、廢止自己的名字。他不想在這世界上留下可以指認他自己的任何痕跡。
然而心理創傷無法就此一併抹除。
他想要在這世界上消失,想到的辦法是入獄。他必須有犯行,經過判決才能入獄。
在他心中,或許他早已認定自己是重罪之身。「與惡的距離」需要自己誠實度量,而N心中的法官已經宣讀判決主文:你必須人間蒸發!

觀眾逐漸知道,發生了一場車禍,他懷孕的妻子因此喪命。
N人在車上,當時與妻子發生口角。
N淡淡吐出「我妹妹說不是我的錯」。
但我猜N堅信是自己導致兩條生命的消逝:如果當時不和太太吵架,車禍就不會發生,他就可以當個好先生好父親。
N不是躺平,不是毫無企圖心、就想吃牢飯,也不是要控訴這個社會,而是被心理創傷打擊到身心踉蹌,那是意識與潛意識的全面騷亂。若用佛洛伊德的話來說,就是妻子意外過世打破N的「心理防護罩」,自我疆界已經崩解。
如果N住在台灣,以N的狀況而言,最適當的安置處所不會是監獄,而是去精神科病房接受住院醫療照顧。片中的心理治療師及家人照理講應當勸N自願住院,哄他說住院也是與外界隔絕,不一定要入獄。住院療程可以合併藥物治療、復健治療、個別與團體心理治療,有機會一點一滴促進N的康復並回歸社會。
罪惡感有兩種:被害型與憂鬱型[2]
N看起來寡言呆傻,有時焦躁,有時氣急敗壞,但你不會覺得他憂鬱。或許這就是N最大的問題:無法哀悼、無法接受失落的殘酷現實、內心無法承擔罪惡感。
N不斷犯罪,也就是不斷行動著,開車撞進銀行、破壞超市、挖地道……藉由不斷行動,他避免自己去思考、去感受、去哀悼,或者說,經由「行動化」避免「心智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