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高度」有多少狂熱呢?
有了沉迷的事物,渴望前進、精進,你看見的是「高度」;
在前進的過程,逐漸執著於每一次精進所獲得的成就感,那是「狂熱」。
這本書的故事以名為悠木和雅的男子的視角展開。
他不是一位多了不起的人物,雖為北關東報(報社出版社)的統籌主編,性格優柔寡斷、不擅表達情感,自卑又易怒--就如在生活能看見的、面臨中年危機的普通男子。
在報社,悠木認識了跟自己性格相反的安西--他爽朗、粗曠,是一位熱血的登山家。
安西的出現,開啟悠木對人生的另一闢山路,在跟自己豪不相像的人成為朋友,並也試圖在對方身上尋找自己人生的答案。
即使已經中年,內心依舊是迷了路的孩子,以為自己能找到人生中的燈塔,卻在一次工作錯過了赴約,便聽聞安西在路邊倒下。此生再無機會與這位朋友對話。
悠木依然沒有獲得答案。
或許來到世界上,體驗一次無力感是必要的吧!我們總有沒有人能幫助的時候,也會有以為看見曙光,卻依然是一片漆黑的時候。
人生究竟是為了什麼,讓我們再疲憊也依然前進著呢?
若想體驗人生,去爬山一次吧!
這是我在閱讀完這本書之後,這份震撼竄入背脊。是的,很強大的情感震撼。
人生,就是爬上一座又一座山峰,會有比上次更高的坡度,也有比上次更難的山路。
過程中,我們或許跌下山過、也或許登頂過。是的,即使不確定前方有什麼,但我們還是持續前進,往上攀爬,感受未知所帶來的恐懼與興奮--我們渴望再次感受登頂那天,重播看見更廣闊的世界的體驗,因此我們時常勉勵自己,要再爬上比上次更高的山。
然而,爬到最高的山之後,接著呢?
爬山是為了什麼呢?
在我們自己的人生裡,我們所追求的高度是什麼呢?
墳山與魔山
我很喜歡書本敘述兩位角色的方式--
一個面對的是520條生命殞落的墳山,一個面臨的是讓人克服一切只想走回正道的魔山。-《高度狂熱》書底展頁文字
墳山,意為埋葬許多屍體的山丘;魔山,意為人心的魔障。
墳山是悠木,魔山是安西。
悠木在製作520條人命殞落的新聞,面臨頭條爭奪、罹難者家屬的情緒,在堆疊的壓力與情緒之下,他回顧了自己的生命經驗,反覆提醒自己的無能為力,都過了數十年,依然過著自己不喜歡的人生。而這讓他更是將自己的心門緊閉,人生已如稿如死灰的墳墓。
安西在倒下那天,就一直在病床上「睜開雙眼」睡著了,留下妻小,以及錯愕的悠木。那位看上去絕對不會先倒下的安西,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悠木為了調查安西倒下的原因,隨著故事推進,悠木發現開朗的安西所經驗過的人生片段並非陽光般燦爛,更多的是徘徊在灰色邊緣的碎片,而這些扎心又不致命的碎片,形成了安西心中的魔山。
沒能再對話的兩個人,為了他們著迷的「高度」,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呢?
不相信自己能前進的心魔
悠木認為自己不完美的人生源自於缺席的父親。而自己的母親沒有給予悠木足夠的關心,再加上母親的工作身分,讓悠木在年幼時飽受惡意評價。
悠木的母親告訴自己,希望他能成為別人的太陽。但是缺乏足夠滋養的孩子,他要如何相信自己可以成為某個人的太陽,這樣的期許反而勾起自己的自卑與脆弱,尤其已經成家的悠木,依然不知道該如何跟自己的兒子淳相處。
他只願意愛那些對自己有好感的人。有好感還不夠,他無法忍受對方表現出一絲冷淡的表情或態度。他希望別人百分之百喜歡自己,當他明白這是不可能實現的事,心情也就跟著絕望起來。--(第二章)
缺愛的人,不懂得由內生長出愛的能力,因此本能地向外界索取。悠木將太陽的角色交給妻子弓子,並跟擅長表達撒嬌的女兒汲取自己還是「父親」的認同感。
除了悠木的身世,讓他駐足在山路途的人,還有前同事望月亮太。
望月亮太是新人,在職場上展現對記者工作的熱情,而悠木也因此信任望月的能力。某一天,他們因理念不同起了爭執--望月不明白新聞並非僅呈現事實,還得有吸睛的賣點一事,包括不擇手段向家屬要求一張死者照片。而面對望月丟出的新聞倫理問題,作為前輩的悠木並沒有冷靜解釋,反而是推了望月並破口大罵,逼迫他繼續完成拿到亡者照片的任務。
望月心有不甘,但還是離開出版社完成任務,卻在過程車禍身亡。
出版社對外宣稱是一場意外,但悠木跟望月家屬心裡明白,若是當初悠木不執著讓望月出任務,說不定,他會成為一名優秀的記者。
北關東報曾因直擊「大久保殺人案」與「聯合赤軍謀殺案」兩大震驚當時社會的新聞而獲得關注,這是他們曾經獲得的戰績,卻也因沉迷於過往的成就,限制了看世界的視野,資深的社員對年輕的記者不屑一顧,這也造成社內的不和諧。
而悠木心知肚明,自己能保住飯碗是因為他是北關東報的老社員,是被出版社所保護。否則,望月殉職一事,無法完全排除跟自己無關,但這也讓罪惡感跟無力感堆積在他心裡。這也或許反映整個日本社會,又或是全世界的許多男性--不擅長表達情感脆弱的中年男子,面對徬徨與生活卡關的地方,習慣壓抑或表現憤怒,而不是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
因此,悠木的世界看不見任何可能性,他的世界彷彿是注定的,無法改變、沒資格幸福、過得不怎麼樣的人生,如一座墳山,堆疊逝去生命力的靈魂,苟活著,駐足、無法前進。
追求高度之前
在出版社工作的悠木,每分每秒都在工作--尋找新聞、爭頭條、派遣下屬到現場、校稿、印刷--一份報紙背後,除了許多人們的辛勤,在當時的時代設定,報紙是獲得資訊的唯一途徑,而記者與報社社員成為了世界的「雙眼」。
擔任雙眼的自己,想要看見什麼樣的世界,是客觀的真相?還是經過操作的假象?
是的,即使悠木的工作已經這麼繁忙,爭權鬥爭依然存在--書寫文字僅記錄高層想要民眾「應該」看到的內容,並在其他報社搶先之前,排版送印來獲取最高的利潤。
只要有一群人存在,鬥爭與歧視不會停止,而民眾只能被動地相信手上一份資訊。
故事敘述的節奏相當緊張(很佩服作者的文筆跟翻譯),內文反覆出現主管與社員之間會彼此猜忌或故弄玄虛的試探,例如:「這是在炫耀嗎?」、「文化流氓」、「我不是因為妳是女人才叫妳泡茶」等,若沒有職場等社會經驗,或許會無法想像對方的話中有話,甚或藏著無辜的歧視。
而在多次決定刊文之前,悠木身為主編(主管),一面要滿足上級,又得照顧下屬,作為連自己的情緒都表達不全的人來說,這項任務太艱難了。
不過,這樣的悠木,其實也有自己的意志,也有想突破的時候。
他有過好幾次機會,得以遵循心聲,完成身為記者應該做的事。
書中最重要的轉折有二:一是因空難而前來出版社要求一份報紙的罹難家屬,另一是收到來自望月亮太的堂妹,望月彩子的聯絡。
罹難者的家屬特地索取當地的報紙,是為了理解事件的真相,那種感覺就像是,獲得交代之後,得以讓那顆缺了口的心有安放之地。而這一份請求,讓悠木回想起記者、報社的工作,就是傳遞真相,讓閱讀報紙的人看見他們自己看到的世界。即使中間退縮過數次,但那曾枯萎的靈魂逐漸蠢蠢欲動起來。
而彩子的出現,是執意要向北關東報投稿自己的文章,並要求一定要刊出--
我的父親和堂兄去世,那些沒替他們哀悼的人,我也不會替他們哀悼。就算他們死於全球最悲慘的空難,我也不會為他們流淚。(四十七章)
曾經自己的堂哥因工作殉職,卻因為沒能博得版面頭條,成了社會上「無價值」的喪命。而空難之下的每一條生命,因為能給新聞出版社帶來利益,得以獲得關注、被照顧、被哀悼,甚至能獲得拼湊喪命真相的機會,才值得獲得更多的重視與眼淚。而願意刊出這篇文章的北關東報,便是變相認同這篇文章的內容,那也說明同意刊出文章的悠木,允許出版社與罹難者家屬作對。
彩子是為了抒發當年沒能傳達的恨意,而悠木的允許是為了贖罪。
同意刊出彩子文章的悠木,可想而知讓出版社面對多通抱怨電話,造成這樣的情況,悠木知道自己會被開除,而社長給了他兩個選擇--直接離開,或是調職到偏鄉。
調職到偏鄉,意味者還能在新聞界活著,但也同時表示悠木放棄自尊,再次受到出版社「保護」。到最後,悠木還在掙扎是否需要為了尊嚴不選擇調職,直到岸說了這句話--
「不行,你不能為了這種事辭職!等你真正想辭的時候再辭啊!」(第五十四章)
任誰都知道,悠木還不能離開,報社、新聞界,依然需要悠木這樣的人--無法漠視每一則災難頭條,都是用活生生的性命堆疊成報的人。看在旁人眼裡,悠木決定刊出文章的舉動或許莽撞,但這也透漏他的溫柔,以及難得的堅定。身為記者,他或許跟暮坂一樣(第四十二章),希望自己還能保有那微不足道的尊嚴。
其實報社裡沒有真正的壞人,面對悠木被開除的可能,曾經起衝突的所有同仁,其實都想出手袒護。身處在社會上的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立場,在維護自身權益與幸福著想之間,很難有人始終保有善良,那是自然的事。
「悠目前輩-」
「無論妳去哪裡,我們的日航統籌主編只有你一個人。」(第五十四章)
悠木最後選擇調職,離開本部。但這次,他並不是為了維護尊嚴賭氣,也不是為了生存委屈求全,而是因為他還想繼續當記者,還是喜歡記錄眼前的事情,傳達給更多人。
而面對佐山的坦白,或許是悠木第一次知道,自己可能做對了什麼。
悠木先生,真的非常謝謝你。
我決定要成為一名記者。
望月彩子(第五十四章)
文章刊出之後,彩子意識到自己的要求似乎給報社帶來不小的轟動,她為自己的衝動道歉,而悠木並不責怪她。那一瞬間,倆人心中的某一塊東西放下了,而這份來自彩子的傳真,意味著彼此的和解,也代表他們終於能釋放困於墳山的自己,開始往前。
在狂熱驅使下,我們每個人都在追求什麼呢?
在達到頂峰之前,我們勢必會付出的代價--我們會在登上高度感受狂熱之間,忘記初衷、熱情,也包括原本的自己,還有善良。
但那並不表示當初的選擇都是錯誤的,反之,那是每一個面臨抉擇時,拼命想要往高處攀爬、努力的自己。
登頂之後呢?
安西曾經的山友遠藤,因登山意外,死在安西懷中。也是從那天起,安西不再爬山了,後來在北關東報認識悠木,才重新燃起登山的意願。
經過悠木調查,他知道安西為了養家,在社內做了很多不夠光明的危險工作。而安西也自知,才打算在跟悠木前往衝立岩之前,了結心中的魔山,跟這份工作道別。不料,因過勞暈倒在路邊,成了植物人。安西的妻子告訴悠木,安西在陷入植物人狀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你先走。」
身為一名登山家,遠藤的死一併帶走了安西心中的登山魂。從高處墮落到出版社的深處,戴上樂觀的面具,企圖尋找再次登山的契機。安西只出現在故事的前半段,卻與總是內耗不敢前進的的悠木形成鮮明對比。西安已經走過悠木正在經歷的茫然,他正打算前進,想要回到嚮往登頂的自己。
但,悠木始終不了解安西這位登山家的想法--為什麼是選擇自己作為山友呢?為什麼在最後惦記的是自己的約定?他的妻子怎麼辦?他的孩子燐太郎又怎麼辦?
或許悠木是憧憬成為像安西那樣的人,他或許認為跟安西一起上山,可以獲得迷惘人生的解答,渴望像太陽般的安西,教會這樣不怎麼樣的自己,如何成為某個人的太陽。
「你一定搆得到,因為-」
「那一根岩釘,是小淳打上去的。」(第五十五章)
然而,悠木不知道的是,他早是燐太郎的太陽了。
安西昏迷的那段時間,他陪著跟淳相仿年紀的燐太郎,一起聊天丟球,身為大人的他,這點事情稀鬆平常,卻是孩子的世界所需要的全部。
過了好幾年後,悠木跟燐太郎一起完成當年沒能跟安西一起完成的衝立岩約定。登山的過程中,悠木一再質疑自己的體力,只差幾步,他向燐太郎表示放棄,但燐太郎難得強硬地要悠木跟上。
或許對燐太郎來說,一起登上衝立岩頂端,是對自己與安西,與悠木的轉折點。他想邀請悠木一起完成,於是,他告訴悠木,眼前離眼前較低的登山釘,是淳釘上去的。
燐太郎跟淳後來結識,淳先行與燐太郎嘗試登山,而他擔心父親的身體,他與燐太郎先預習了這場約定,為父親釘了一支動力。
父子的相似之處,在於彆扭,明明在意卻不說,明明感到寂寞,明明很愛彼此。
而燐太郎在失去父親安西之後,悠木填補了父親的位置--悠木大概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跟那位離家的親生父親不一樣的決定--而這位孩子雖然私心,佔有了這份溫暖許多年,但在最後也記得將這份溫暖,還給悠木重視的淳。
爬山是為了下山
悠木跟燐太郎登頂之後,雙方彼此傾訴著內心的心結,悠木知道自己在燐太郎身上尋找或許能成為「理想父親」的自己,而燐太郎也坦承,他貪戀悠木的陪伴,以彌補安西未能完整的父愛,因此晚了好幾年,才將淳其實很期待有天能跟悠木上山的事實說出來。
有如望月彩子決定放下對悠木的仇恨成為更優秀的記者,也如淳願意打下登山釘,率先完成跟悠木一起上山的諾言,更如悠木放下對出版社地位的尊嚴、母親帶給自己的限制、作為丈夫與父親的掙扎,還有與自己的和解,這些感受,也讓他總算理解相見恨晚的朋友,西安所說的那句話--
爬山,就是為了下山啊!
登山的過程是享受興奮與恐懼,登頂的瞬間,是看見原來世界從另一個角度俯瞰是那樣寬廣遼闊,內心變得更豁達。當心的空間隨著登頂被擴充之後,曾經糾結與執著的事,也能更加釋然地面對並說出來了。
接著,就可以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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