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的巨人:人類在科學世界的推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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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上的巨人:人類在科學世界的推展〉2023-05-04


  從知覺現象學的角度來說,人的知覺毋寧會受到技能、理解、意識形態、個人生命經驗與當前的狀態與目標所形構。對於「不同的知覺者會基於上述種種產生不同的知覺」這一現象,雖然不同哲學家的詮釋可能不同,但基本上很難否認每個人會有不同的體驗。


  一些人會樂觀地相信,除了專業者與非專業者的差別之外,大概只有在政治或藝術這樣的領域中,這些不同的知覺前提才會帶來比較顯著的差異與爭執。但事實上,當情況涉及到科學觀察時,一樣會產生問題。譬如Hanson與其後無數科學哲學探究者亟欲解決的難題:「觀察背負理論」(theory-ladenness of observation)。



  觀察背負理論的問題比單純的「要有相關的理解才能觀測到」還要複雜與嚴重。若我們粗略地將觀測實驗分為三個部分:「設計實驗」、「進行觀測」、「詮釋結果」。我們會發現,這一背負理論的問題對三個部分都會造成影響。


  首先,當我們設計一項觀測實驗時,我們往往是帶著某種可以粗略地被表述為「如果觀測到某某現象,意味著欲證明的理論為真(或欲推翻的理論為假)」的預期。但事實上,任何一個能被觀察到的現象都不會只有一種理論可以解釋。要讓上述的預期成為一個能夠落實的推論,我們需要設定其他的輔助假設。


  而一但每一個理論的證明都需要依賴於其他數個輔助假設,那我們就無可避免地要遭遇一種與休謨對「對自然齊一律的證明假定自然齊一律」提出之疑慮一樣的問題,使得永遠無法以一種「理性客觀」的方式給出證明。



  之後,我們在一個選定的範圍內尋找特定的現象,基於我們對它的期望做一種對號入座的觀察。在一些時候,科學家成功觀察到他們尋找的對象。但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足夠專業與幸運,更是因為,他們創造了他們要觀察的對象。


  煉金術師Becher從原素的角度注意到土元素中有一種易於燃燒的類型,他將這種在許多物質中都能發現的「特殊土」稱之為「油土」(我願稱其為最早的油土伯),這種元素之後被他的學生Stahl稱之為「燃素」。


  現在我們普遍相信,物體之所以能夠燃燒並不是因為其中存在有油土或燃素,更重要的是因為與氧氣發生作用。但「燃素」並不是氧氣的另一種名稱,而是一種僅存在於信賴這套理論的人的實際生活世界中的元素。


  他們能夠透過實驗發現燃素存在的「證據」,也用其來解釋不同物質易燃程度的差異。就像我們的世界中有「霸凌」和「冒犯性言論」,幾十年前的人的世界裡只有「玩笑開得比較過火」。我們接納的不同理論與典範使我們的知覺世界有著完全不同的可觀察對象。即便使用了相同的名稱來指稱物理座標軸上的同一顆星體,第谷和克普勒看到的宇宙卻從來都不一樣。



  對觀測結果所做的詮釋又是另一道難以解決的問題。要使得兩張圖表有比「正相關」或「負相關」更多的關係,就需要背負無數多的輔助假設,同時還需要面對這些資料的可靠性與代表性的問題。我們不可能對無限廣闊的範圍做無限多次的觀測,但如何取樣、如何使證據合於科學方法,我們的統計學與方法論,就又成了每一次實驗必須背負的理論。



  令人鬆一口氣的是,我們所提到的這些「觀察背負理論」的相關疑慮,其實也已經向我們透露了一點可能使其自行消解的方向。所謂的「輔助假設」雖然也同樣存在著難以被實驗證明的疑慮,但它們之中有許多往往已經被整合進常識。


  的確,它們「曾經」是需要被驗證的理論,未來也可能在新證據之下被推翻,但當前卻是指引我們一切日常行為的「真理」。我們的確背負著它們,但並不把它們背負為理論。它們可以被描繪為一種公設,但它們往往比抽象的公設更加與體驗緊密。它們與我們的實際生活經驗相互塑造,是我們成長過程中逐漸內化的一種知覺工具,就像一副掛在思維之中的眼鏡,它讓我們得以「看見」,卻仍舊仰賴我們生物性的知覺能力。



  事實上,這不僅僅是一種比喻,就像我們每個人都能夠從自身的知覺與種種實際生活體驗裡習得「具體知識」,並從中透過歸納與演繹轉化為便於存取的抽象概念,人也能夠將抽象概念經由時見活動轉化為「具體知識」。


  我們所背負的理論具體地被落實為一件件實體物:光學研究與知覺研究給出了各種功能的「眼鏡」,讓新一代的科學家就像認識一個新理論時那樣,能夠去觀察到一些過往觀測不到或難以清楚辨識的對象。我們能更清晰地觀測星宿、能夠一窺奈米層級的微小事物。這些成果真正地反映了人類對這些知識的把握。



  透過這些具體化的凝結過程,抽象知識展現了它們通用性運用的潛力與使其得以成為文明環節的永恆性。人們透過各式各樣的方式將孕育自生命經驗的抽象概念實踐為具體行為,透過創造與言說讓每一代人得以在比前一代更廣大的範圍中探索。


  整個文明的人在種種人造物中得到跨越時空的溝通,我們用相似的方式坐在椅子上、用相似的方式將食物盛進碗盤,千年中人們的思維在日常生活中得到同步,人們的種種科學活動最終都要背負同屬於一切人類的文化與願景。


  就像疫苗競賽並不如軍備競賽那樣以彼此的生命為要脅來做鬥爭,而是共同地為了人類整體的生命向給予我們限制的自然界與科學方法做鬥爭。真正具有價值的科學並不是冰冷且和生命斷裂的「絕對客觀中立」,我們背負著常識、背負著昔人累積的研究成果、也背負著讓人類以及人類生活的世界更好的目標,在此之中,我們才終於看到我們所需要看到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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